嫣然

Because of love.

【铠约】空降(二)

中层管理team leaderx匿名空降的大Boss

的儿子

写点寡淡爱情

  


04


  铠察觉自己与守约见面的频率似乎开始变得频繁。


  在昨天晚上送走年轻人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发现露娜也刚刚下班回家。女孩一边用浴巾暴躁地搓着头发一边冲电话崩溃大吼,从对话内容他判断出电话那头应该是露娜最近抱怨频次很高的新人。


  女孩光着脚啪嗒啪嗒地从屋子这头的浴室这头跑到屋子那头的书房,冲进书房“啪”地一声把门摔上,徒留一连串从她发丝上落下来的水渍。


  她带的新人似乎并不那么机灵,这让喝着牛奶倚着门框目睹一切发生的铠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宽慰。至少他的新人很会察言观色,而且工作能力似乎也不差。


  由于他意外地与守约合作加班后提高了工作进度,于是他原定于后天与合作方的见面被对方询问能不能提前到明天的时候,铠仅仅思考了几秒钟就答应了。


  几秒钟答应的工作,现在需要一个上午来后悔。铠真的没想到今天早上会突降瓢泼大雨,而他被堵在咖啡厅里无法出去。


  早上,他开车路过公司,取了跟合作方见面需要的材料,下楼后发现时间尚有余量,于是想去买杯咖啡,顺便替年轻人也买一杯,感谢他昨晚的晚餐和业务支持。


  但等他取了咖啡走到门口,却发现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晴转雨、大雨滂沱,街道上一片水汽,很多和他一没有带伞的上班族被困在咖啡厅里,焦急地抱怨恐怕来不及打卡了。


  铠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为了见客户他穿了一身正装,如果淋湿了恐怕会很狼狈。而且他要见的那个人,是全世界最不想让其看到他狼狈的人。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或者在咖啡厅里试试运气,等等看雨会不会小一点;或者现在冒雨冲到公司楼下、到地下车库取车。


  这么狼狈地去见客户很不礼貌。铠暗自叹了口气,有时候运气不好真的要命。


  迟到了恐怕更不礼貌。铠决定跑出去——或许只会淋湿外套,他还有一件得体的衬衫。


  就在他拿定主意、准备抬脚冲进雨里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素伞快步跑进咖啡店。


  铠察觉他和守约见面的频次似乎有些频繁。


  “组长!”年轻人也看到了他,冲他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儿?”铠往后退了退,给守约留出一块有屋檐的地方。


  年轻人温润地笑起来:“我刚刚看到你进店里又没带伞。你不是要见客户么?快去吧。”


  说着年轻人就把手里湿漉漉的雨伞塞进他手里。


  铠莫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年轻人晃了晃胸前的工牌,“我打完卡啦。”


  年轻人的伞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铠匆匆道了声谢,没有忘记把给年轻人带的热咖啡塞进他因淋了雨而发凉的手掌里。


  铠隐约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动了动,就像原本根基就不稳的石堆被人戳了戳,松动的石头变得不太稳定。


  年轻人穿得有些单薄,多少有倚仗自己年轻的侥幸心理。铠叹了口气,把他往里面推了推:“别淋雨。”


  年轻人点点头,跟他换了位置,冲他挥了挥手道别,将自己融进一众避雨的上班族里。


  晃动的石头堆忽然给铠带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他下意识地这么想,也下意识地这么说了:“别等了,跟我走。”


  年轻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铠把文件夹和咖啡都塞进年轻人的手里,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他撑起那把素色的伞,然后将年轻人圈在雨伞撑开的小小圆圈里。


  他感觉到手臂里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就被他拉着小步跑起来。


  伞似乎是双人伞,但要容纳两个成年男人也显得有些局促。手掌之下的衣衫摸起来很单薄,他不希望年轻人淋更多的雨,于是努力将他拉向伞的中央。


  但年轻人似乎看重他怀里的文件胜过他自己,所以尽管塑料文件夹比他更防水,他还是努力把文件藏进怀里,用手臂和身体挡住文件的边边角角。


  “上车。”铠迅速拉开副驾驶的门,将年轻人推进车顶庇护的范围内,然后自己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在雨中奔跑让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铠将湿漉漉的伞放到后边,弹了弹身上的水珠,转过头看着年轻人:“没淋太多吧?”


  守约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的水珠,才将怀里的文件夹取出来,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方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表面的水迹。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文件放在膝头,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没事,组长。”


  


  


  05


  他们准点抵达与合作方约定的地点,铠将车子停稳,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我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大多数人都还不错,有几个挺难缠的。如果他们问你什么问题,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往我身上推就好。”


  年轻人解开安全带:“他们会为难我么?”


  “可能会,但我觉得不会太过分。”铠安抚性地冲他一笑,“他们的负责人是个比较挑剔的人,总觉得不太好相处。”


  “我知道了,谢谢组长。”


  铠不再多说,将年轻人带上办公楼。


  守约只用了一眼分辨出哪个是铠口中“难缠又挑剔的负责人”——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考究的正装,一头短发,在他们被引入会议室的时候正在责问一个年轻女孩。


  合作方的到来打断了负责人的训斥,他板着脸挥挥手示意女孩先离开,女孩低着头,长而柔顺的头发如同幕帘一般挡住了女孩的脸,守约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有些不忍地瞥了她一眼。


  守约回过头,看到负责人冲铠点了点头,而铠也喊了句“李主管”,两个人似乎已经打了很久的交道。


  铠微微回头,守约立刻将文件夹递了上去。


  “这是我们的策划案。”铠坐在负责人对面,守约退了半步站在他身后。


  负责人一边翻开文件,迅速浏览,一边抬起头睨了眼守约:“生面孔——新人?”


  “新来的同事,加入了我们组。”铠头也没回。


  “哪个大学毕业?”


  “A大。”守约微微颔首,“研究生是在国外读的。”


  负责人突然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到守约身上。他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再度开口:“我是不是见过你?”


  闻言铠也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年轻人,年轻人听见这句询问也不由得一怔,却很快给出了答案:“我倒是第一次见李主管您。”


  听到这个回答,男人也不再询问,而是低下头继续浏览文件。


  守约听了铠在车上给自己的建议,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于是在对方询问自己的学历时不免忐忑,对方连着问了两句后就没了下文,徒留他提心吊胆。


  但负责人剩下的话却都是对铠说的了,这让守约不免微微放下心。两个人的对方多少有点针锋相对,不过好在铠看起来应付自如,或者说早就习惯了这种略带火药味的洽谈。


  洽谈一直持续到了中午,他们才得以离开。等铠重新坐上车子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他想了想,最终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年轻人:“中午想吃什么?”


  年轻人笑了笑,狡黠地把这个难题又还给了他:“我都可以。”


  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年轻人也正好冲他眨了眨眼睛。


  铠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几秒钟后再度转头:“去便利店——”


  “便利店怎么样——”


  两个人同时愣了愣,最终铠看到年轻人粲然一笑。


  在店面选择上统一并不代表着他们在食物的选择上也会统一。铠再次选择了海都美食,而年轻人选择了东陆传统餐。


  铠率先一步将两个人的食物结账,年轻人张了张口,最终没说什么。刚付完款,铠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露娜告诉他自己有个快递错发到他的公司,希望他帮她取回来。


  于是铠让守约带着东西先上去吃饭,自己绕个路去取快递。


  年轻人点了点头,在公司门口与他分道扬镳。


  铠刚走到快递柜门前,就收到露娜的信息,说今下午还有一个快递,记得一起帮她取,末了还缀上一个笑脸表情。


  铠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填错地址,摆明是懒得连公寓楼下的快递柜都不想去。


  他乘上电梯、来到自己办公室在的楼层。然而推开办公区的门,却看见年轻人背对他,午餐晾在一边,正认认真真地扫着地。


  


  


  06


  “守约啊,过会儿再把桌子擦一下吧,听说下午要来大客户。”


  正在工位上刷着新闻吃外卖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冲年轻人笑了笑。


  年轻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从背影看不出他有没有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他只是再次弯下腰,将尘屑往旁边扫去。


  铠没有推门进去,侧了侧身给出入的同事们让开了路,站在玻璃后面继续看着。


  “那个,你倒垃圾的时候,顺便帮乔姐把快递拿一下。”中年男人低头吃了口面,挥挥手吩咐。


  “我下午还有别的工作,我怕没太有时间。”年轻人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你这实习生怎么回事,前辈让干个事儿就这么多理由,怎么这么懒呢?”


  “我是实习生,因此公司给我安排了带教。我毕竟得做完他安排的工作、尚有余力才能帮您。”年轻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既不张扬,也不避讳,“公司有雇用保洁,您需要的话,我联系一下负责人,让他安排人下午来着重打扫一下卫生。至于快递,我方便的话会帮您取,不过您还是尽快自己取出来,楼下的快递柜寄存超过十八小时就要收费了。”


  他不卑不亢地低下头,将扫到一半积累的灰尘扫起来,然后将卫生工具放到了一边。


  “你怎么这么能顶嘴?前辈说一句,你能顶十句是吧?”


  中年男人的声音猛地拔高,惹得不少人抬头看过来。


  年轻人看了看周围因好奇而往这边看的同事,又垂头看了看颐指气使的男人。


  铠看着年轻人的侧脸,似乎有些迷茫,又似乎是疑惑——


  他漠然地看着。


  石头堆。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总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抽走根部的小石头,整个石头堆危险地晃着。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边的动静,敷衍地应了声正要找他却在走廊碰到的花木兰。接过正要给他送文件的花木兰递过来的文件,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说明,然后又心不在焉地点头送她离开。


  他拿着那份文件,迈开步子、穿过因中午休息而不少人经过的走廊,走向那个竹子一样挺拔的背影。


  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慢,时光像是按下了慢放,他穿过匆匆忙忙出门的同事,路过“咔嚓咔嚓”工作的打印机,电脑屏幕的指示灯一闪一闪,一切都很慢,直到——


  他将那份文件不轻不重地拍在年轻人的背上。


  时间的流速瞬间又变得正常。


  同事匆匆忙忙擦肩而过,打印机吐出最后一截白纸,屏幕指示灯飞快地闪烁。


  年轻人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他。


  “我让你办的办完了么?躲在这儿偷懒是吧?做不完材料别吃饭!”他可以让声音很冷,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希望不会吓到对方,也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


  年轻人微微吃惊,但下一秒他就忽然低下头:“对不起,组长。”


  “那还不快去?”


  不讲道理、怎么这样……他听到周围人的小声议论。


  年轻人身体一僵,有些踌躇,最终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现在的实习生真懒,是不是?”铠看着守约一路小跑溜回他们组的办公室,转过头来冲工位上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力图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感叹和嘲讽。


  中年男人似乎对突然发生的一切和突然出现大发脾气的他有些诧异,干巴巴地说了句“就是”。


  铠冲他点了点头,拎起旁边的便利店袋子,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他自己的区域,组员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他的确听他们昨天闲聊的时候说准备今天中午一起去吃楼下新开的东陆菜馆,如果不是他早上拉走了守约,那年轻人现在也应该是这次聚餐中的一员。


  铠把便利店的袋子解开放在小茶几上,示意早一步回来、在旁边等他的守约过来:“不用管那个人,以后他说让你干什么,你就说我让你干活,没空。”


  “谢谢组长。”年轻人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午餐刚刚被便利店的店员加热,现在温度正好。


  “之前我不在的时候,别人也总是支使你?”铠吃着和昨晚大同小异的快餐,看了看身边与他并排坐着吃饭的年轻人。


  “有过。”年轻人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听不出抱怨或是不满,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细,咽下了食物才开口,“我也想和同事们好好相处,不想搞得关系很僵。”


  铠垂眸,言下之意就是有,而且碍于人情得听前辈的。


  “所以,我很感激组长,能让我参与你的项目,会带我去参加这么重要的会面,也从来没有让我扫地、倒垃圾和取快递。”


  年轻人侧过头来,又真挚又诚恳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猩红色又融化开来,变成一滩流动的红色金属。


  铠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反应迟钝。


  “你是作为员工被招进来的,不是作为清洁工被招进来。如果你是清洁工我就会让你扫地、倒垃圾,如果你是员工,我就会让你参加工作。”他低下头,将温热的餐食送进嘴里,将一时间的语无伦次掩盖地很好。


  他最后为自己颠三倒四的对话做了总结陈词:“总之不需要感激这种理所应当的事。”


  年轻人愣了愣,语气终于带上了铠习以为常的轻快,将有些郑重的对话拐向闲聊:“组长作为实习生的时候也有过这种事的么?”


  “有过。”铠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吃饭。


  “那怎么办呢?”年轻人随口问道。


  他的餐具停在了半空中,只觉得很多画面没有经过允许就自顾自地跳了出来。


  “没有办法。”


  半晌后他给出了回答,不带任何加工和粉饰。


  “努力转正,努力做好工作,走到比别人更高,需要你端茶倒水赔笑脸的人就会变少。”


  “所以……即便已经走到中层,你也需要对某些人端茶倒水、赔笑脸么?”年轻人忽然收起了笑容,融化的红色金属凝固了,变成锋利的固体。


  “对老板不就需要么?”这次换铠笑了笑,调侃道。


  年轻人反而沉默。铠后知后觉地想,也许他说的不对,也许像守约这样的年轻人,心中会把上级当作工作对象,他们双向选择,不存在尊卑。


  “不需要。”


  铠闻言,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撞上了守约深沉、冷静的目光,恍惚间觉得撞上了今早被他的伞遮挡掉的雨。


  “我觉得组长你不需要要求你阿谀的老板。”年轻人又笑起来,仿佛刚刚一瞬间的清冷不曾存在过,微微凝重的气氛再度流动起来——


  “哪个老板这么对你,就把他开了!”

  


  

【铠约】空降

中层管理team leader×匿名空降的大Boss的儿子

很久没写了,想搞点平淡的寡淡爱情

OOC预警,真的很久没玩游戏了

欢迎评论



01

  “Cain,新同事怎么样?脾气好不好,适不适合我们周周?”

  女同事揶揄地拦住女伴的肩膀,亲昵地揉了揉对方的脸颊。

  铠·阿尔卡纳搅动咖啡的手顿了顿,仔细想了想身边女性同事所指的那个人,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轮廓。

  “还好。”在脑海中重构了对方的形象后,铠得出了结论,抬起头看着那个被搂着的女同事,“不过对方只有25岁——研究生刚毕业。”

  言下之意,比起久经商场的女同事,那个轮廓似乎有些年轻了。

  “重要的是人品啦、人品!现在不是正流行年下狼狗吗?周周,快点出手啦,据我所知市场部的那个——咳咳——也很钟意他噢。”

  铠低着头,识趣地不去追问谁是“咳咳”。

  “啊……你怎么知道的!快跟我讲讲!”

  “你知道的,那位大小姐嘛,看上的帅哥都要搞到手啊,不过据说对方拒绝了她哦。”女性同事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戳了戳女伴。

  “哇,拒绝她?闻所未闻的大新闻哎!”

  铠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默默退出了茶水间。十分钟前他刚把最后成品提交给甲方,忙完了手头上的一个大单。这意味着他们小组的工作告以阶段性的胜利,而他也可以获得一段短暂的悠闲时光。

  晃回办公室的时候他迎面碰上了似乎正要出去找他的、几分钟前的被八卦对象,年轻人将平板递给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对方刚刚给了回复,并且支付了尾款——恭喜啦,组长。”

  百里守约的眼睛像一块融化的红色金属。铠接过平板确认上面的记录,然后点了点头。

  他将平板电脑还给了青年,在触及对方的目光后忽然想起了刚刚茶水间的对话。

  “守约,有女朋友了么?”

  谈话的最后他大概猜到了那位被拒绝的女性是谁,的确如那两个女性同事所说,是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小姐的身份已经是公司里的明牌,想要在这里更进一步的话,似乎跟她谈恋爱是不错的选择,更何况还是对方主动。

  拒绝了的话……应该是有恋人了吧。

  “谈恋爱会影响组长对我的考核么?”

  对方的笑容纹丝不动。

  “不会。你的转正决定只取决于你的工作能力。”

  “那就好。”青年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弯,“如果今后有心仪对象的话,我就会放心大胆表白了。”

  

  

  02

  混熟了以后新人就开始跟着老人喊他老大。他并没有给年轻人安排什么重要的任务,只是跟着老组员们四处跑跑,偶尔还会送个文件、打个电话确定一下流程之类,这让年轻人很快跟组里成员混熟。

  休息的日子持续了并不长,很快小组又忙碌起来。铠接了一个大任务,而就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花木兰在内部邮箱发送了一封关于中层领导干部竞选的邮件,彻底打乱了铠的计划表。

  错过了下班时间的铠抬起头,发现办公室的灯光已经熄了大半。这当然也意味着他错过了晚餐——而且错过了很长时间。

  手头上的工作还需要一个阶段性的收尾,况且竞选这种事也不适合交给下属去做私人事务和小组任务搅在一起,逼得他有些手忙脚乱。铠思忖片刻,决定把已经推迟了的晚餐干脆推成夜宵。

  他再度埋头几分钟后,忽然听见办公室门被敲响的声音,抬头发现是百里守约。

  年轻人探头进来,身体却还藏在门后。打量了一下除了铠以外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他高高地伸手将一个袋子露出来:“老大,吃饭了么?”

  铠有些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我刚在楼下吃完饭,看见我们这一层还亮着,果然是你。”年轻人温和地笑着走进办公室,将便利店的袋子放在办公桌狭小的空余位置上,“喏,我随便买了点,你将就下啦。”

  铠接过了那袋便餐,触手还是微烫的,显然是年轻人体贴得让店员加热过。

  他想或许他知道了这位新来不就的年轻人是如何俘获了那位大小姐的芳心。温柔贴心型大概永远都是爆款,放在任何时代都永不过时。

  “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竞选文件?你打算竞选中层干部么?”自信、自我、随心所欲,总之年轻人具备了年轻人似乎该有的一切标签,他没有回答铠的提问,而转头看向铠电脑上没有刻意隐藏的邮件界面后发问。

  “是的。”铠揉了揉眉心,也什么好避讳,“不过最近事情很多,竞选、方案、公司改组,恰巧碰到一起了。”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不应该对年轻人抱怨这些压力,于是他突兀地转变了话题:“没什么事你就快下班吧,加班的机会还有很多,不要主动争取。”

  “我没什么事——组长还在准备这次方案的初稿吧,或许我可以试着帮你构建框架,这样你就可以先把晚餐解决?”

  年轻人第二次无视了他的话,并且走到他身边,示意他让出电脑前的位置。

  铠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尤其是在年轻人完全替他决定的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毕竟对方只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未必能熟练地使用程序,但是对方敲击键盘的动作让他看出了几分老道,便利店袋子里的香味又恰到好处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或许可以信任他一次……何况自己还有备份,不怕他搞砸。

  于是铠让出了电脑椅,拿起袋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也许看出了他是个海都人,百里守约尽力在小小的便利店复刻了海都晚宴的上餐流程——从前餐到正餐到甜点。

  不知道年轻人是怎么了解海都饮食文化的,或许应该归于他博览群书。但是不得不说,即便是便利店的食物,年轻人也出乎意料地选中了他比较青睐的那一部分。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社交能力突出会比工作能力突出更加抢眼,年轻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的关心和帮助恰到好处,并不显得刻意拉进与直属上司的关系,是令人接受与否都感到非常舒适的程度。

  当年轻人投入工作中,令人意外地散发出与他的温和不相容的犀利和冷峻。莹蓝色的电脑屏幕光映在年轻人脸上,凸现出他优越、挺拔的鼻梁轮廓。

  铠再次想起不久前女性同事关于他是否适合恋爱的讨论。

  就五官而言,无疑是非常适合的。

  “你之前有实习过么?”铠开口询问。

  “有过。”似乎是全神贯注于电脑屏幕,年轻人回答得含含糊糊,“大学实习嘛,很正常的。”

  “看起来你有工作经验的样子,使用软件也很熟练。”铠将空空如也的包装袋团成一团扔进袋子里,“挺好的,这样也有利于你职业上的进步。”

  “还好啦,学校里都学过的。”年轻人一边敲击键盘一般漫不经心地回答,“竞争有把握么?”

  “不好说。有很多挺有竞争力的组长要参加竞选,我只能尽力。”

  “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你吃得惯么?”

  年轻人的话题似乎总是转得很快,铠看了看手里的小蛋糕甜品:“吃得惯,谢谢。”

  “我认为你是那种品味很独特的人,所以还在担心你不喜欢便利店。但是楼下的西餐实在要等太长时间了。”守约转过头来冲铠笑了笑。

  “为什么这么觉得?”铠有点地看着守约,原来对方这样跳脱的年轻人也会存在刻板印象。

  “因为你的习惯啊,比如你喝的咖啡是挂耳咖啡,从来都不喝公司提供的速溶咖啡——虽然公司的速溶咖啡也是大牌子啦,袖扣和领夹都是小众品牌,不过非常符合你的气质。”

  铠有些怔愣地看着电脑桌前的青年,对方似乎感受到了目光,转过头来冲他眨了眨眼睛,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观察地很细致,细致到他咖啡种类,袖扣、领夹的品牌。这让铠心里微微一动。

  “必要的时候,楼下的便利店是很好的选择。”铠解决掉最后的甜点,将垃圾打包好,站起身走到电脑桌前,一只手撑着电脑桌,另一只手撑着椅背俯下身,“——这里,逻辑有问题,数据会出现偏差,仔细一点。”

  

  03

  最终年轻人不只是帮他完成了他晚餐时间的任务,而是陪他一起将今晚的计划全部顺利完成。年轻人的创新思路和实践能力出乎铠的预料,而且与他的想法异常契合,这让他们尽管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讨论,却依然比铠预料地提前完成了任务。

  他们并肩走到公司楼下,整栋大楼已经几乎没有人影。年轻人似乎没有去地下车库的打算,不过这也很正常——他只是刚毕业的学生而已。

  “我送你吧。”铠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四十七分了,“你家往哪边?”

  年轻人愣了愣,随后退了半步:“不啦组长,再耽误我可就赶不上公交啦。”

  年轻人第三次忽视了他的提议,不由分说地冲他挥挥手,转身往公交站跑去。

  铠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淹没在街道最后一批回家的人流里。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转身往车库走去。

  或许他可以交给守约更多的事情,以对方的能力而言,只是打电话和跑腿实在埋没了他的才能。

  铠将车平稳地驶出地下车库出口,流入车流之中。路过公交站点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已经在公交站上站好等待的年轻人。他将车子停在等红灯的长龙的末尾,而年轻人认出了他的车子,高高地举起手来冲他挥了挥。

  铠想了几秒,还是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上车!”

  他冲站台上的年轻人喊道。

  朦胧夜色里,年轻人站在下班的人群里,顺着很多跟他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起向他望去。停顿了几秒钟后,年轻人迈开步子穿过公交车道跑过来,趁着正在红灯期间,拉开副驾驶的门。

  年轻人裹挟着秋夜的冷气坐进车子,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股清新的香,铠觉得很熟悉,但记不起是哪款香水。

  “谢谢组长啦。”年轻人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没事。”铠顺着绿灯平稳地启动车子,“你住在哪里?”

  年轻人顿了顿,报出了一个地名。

  铠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守约,在听到那座公寓名字的瞬间他就想起了那片住宅区的地价。

  “你家境很好吧?”铠控制着语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既不冒犯也不谄媚——他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对方家境如何对他没有什么实质影响。

  年轻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都是爸妈的而已。”

  铠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追问,保持着上司与下属合理的距离感。

  “我不是靠家里进入公司的,我是自己通过招聘进来的。”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补充道。

  铠瞥了眼副驾的侧视镜:“你的转正考核中,我的意见占了绝大部分。如果我基于个人判断给你拒绝转正的意见,会有人拿着一个大牛皮信封来找我给你批转正么?”

  年轻人睁大眼睛,似乎被他的说辞震住了,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在等他的回答:“不会不会!”

  “那就行了。”铠稳稳地打方向盘,将车子拐入公寓正门门口,“到了。”

  铠转过头来看着解开安全带的年轻人:“谢谢你的晚餐,希望三个月之后我们会正式成为同事,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那我一定好好努力!”年轻人又温和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年轻人冲他笑了笑,推开车门下车后,站在侧边冲他挥挥手:“路上注意安全,组长。”

  铠笑了笑,摇上车窗,驶离公寓。

  拐角处,铠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那个仍然在门口目送他的小小影子。

【铠约】雨上

刀,一发完

欢迎评论♥(。→v←。)♥



  00

  雨下,是人不能哭所以云哭;雨上,是眼泪混着雨水回到天堂。

  

  01

  如果有人还记得死去的人,那死者的魂灵就会游荡世间。如果有人焚烧祭品,那烧掉的那件东西就会属于游荡漂泊的灵魂。

  百里守约有点后悔没把一些“糟粕”讲给铠听,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再给他烧过纸钱。

  毕竟灵魂之间也是有小攀比的。

  头七那天百里守约一醒来发现自己在陵园,思绪还混沌着,他望着远处的青山愣了会神,迷蒙之间看了看自己倚着的石板——是自己的墓碑。

  他叹了口气,就知道大难不死这种好事他实在无福。

  碑前放的吃食他都拿不起来,刚一触碰手指就穿了过去,给他的花他也闻不到香气——那些东西寄托着活人的哀思,但可惜却都递不到死人身边去。

  他旁边的碑是个小朋友的。这时候他家里人正在祭拜。看着像他母亲的女人哭得站不起身,身边的男人拉着她。

  哭声幽幽的飘着,是陵园最不缺的声音。群山之间拢着一层清晨的雾,眼泪聚到陵园上空,好像要凝成雨往下落。

  他们看不见那个男孩就站在墓碑前。灵魂哭不出来,男孩看着就像没什么表情,守约好奇地看了看那个小孩的碑——已经去世三年了。

  守约坐在自己的墓地上,看着旁边的那家人幽幽地哭。

  小男孩注意到这个新来的“邻居”,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还有一颗没长出来的小白牙。

  “我比你早来三年,喊声哥听听呗。”

  小男孩告诉他他可以随处走,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念想着他,他就不会“魂飞魄散”,要是再没有人记着他了,那就是真的到了走的时候了。

  两个灵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半时候是男孩自己絮絮。过了一阵,男人扶着哭得疲倦的女人,慢慢地往门口挪去。妻子倚着丈夫,落寞地互相搀扶着往远处去,男孩沉默着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小男孩离开以后守约独自发了会儿呆,看着太阳慢吞吞地走到了天空正顶,起身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灵魂不会觉得疲倦,于是守约慢慢地走了好一阵,还偷偷顺着窗户爬进一辆没什么人的公车,小心翼翼地坐在没人的最后一排,平生第一次逃了票。

  家里那扇曾经被销售顾问吹得天花乱坠的门根本挡不住鬼,守约轻而易举地穿过,重新回到离开许久的家里。

  家里没人,但显然还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守约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房子会不会已经被卖掉了,他这样冒里冒失地闯进来,是不是扰了无关人的清净。

  直到他看见放在茶几上、毫无防备地打开着的钱包里的合影。

  认真说这不算合影。那只是两张白底一寸照片,被人用胶带粘在了一起。照片上他们都没怎么笑,穿着大同小异的西装,倒算是一种另类的般配。

  守约看了看屋子,照片都收起来了,原本挂着相框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道道灰蒙蒙的印痕。

  原来他们合照这么少,少到要放进钱夹里,竟是两张拼在一起的证件照。

  一股心酸忽然爬上思绪。鬼没法流泪却能心酸,真的不太公平。要没收的话,怎么不把痛苦并着眼泪一起没收去。

  家里现在实在有点凌乱过了头。客厅的啤酒就堆在地上,外卖的包装盒塞满了垃圾桶,洗碗机里的碗筷洗完了也没拿出来放回架子里。

  守约下意识地想捡起地上的酒瓶,却只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绿色的玻璃。

  

  02

  衣冠楚楚的阿尔卡那家主回了家,先去衣帽间把领夹、袖扣、手表摘下来依次放好,换下了笔挺的风衣和衬衫,换上宽松的家居服,挽起袖子开始收拾狼藉的房间。

  人的心思鬼都猜不透,这句话说的可实在是真真的。铠在外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回了家竟然也连一句自言自语都没有,守约实在是难猜他在想什么。

  他跟着他的步子满屋走,看他淡漠的神色、和锋锐的眉眼。

  守约看着他兀自忙碌的背影。

  人走到最后,就发现这辈子活得再坦荡、再恣意,到头来喃喃自语的还是遗憾。

  去了再多地方,没去的就是遗憾。爱过再好的人,负了的就是遗憾。

  人生路走到头,他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要求。要吃奶油蛋糕,要吃水果罐头,要吃蜂蜜芥末酱。病得那么重了根本什么都吃不下去,什么都不能吃。于是他就在深夜偷偷吃一点,背着医生跟那个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的人里应外合,舔一舌尖的奶油。

  奶油太腻重,他咽不下,最后还是吐了个干净,连带着嘴里的甜味,都不得不漱得干干净净。

  仿佛突然有一天,他的身体就被撕开了一个无底洞,他的生命飞速流逝,无论砸进多少金钱、技术,都无济于事。用上普通人只能看着绝望的天价药,用尽一切可能的治疗方案,那个无底洞都不见缩小一寸,最终把他拖了进去。

  “你好好活吧,我在天上看着你。”

  守约从没想过这句话是能成真的。

  男人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垃圾,守约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收拾完客厅男人又去烧了锅水,趁着水没开的功夫把洗碗机里的餐具取出来放好、用过的碗筷进去。

  他就像个设定好程序的人工智能。

  或许情绪起伏真的是很累的一件事。愧疚,失望,落魄已经让他透支了,剩下的日子没什么值得他再打起精神。

  “先做浇头再做面,你这样先煮面了,过会都该成面坨了。”

  守约踮起脚尖越过男人的肩头看着锅里,可惜他的话传不进男人的耳朵。

  吃饭的时候男人打开电视转到财经新闻上,一边搅开黏成一团的面条,一边拿着手机回复助理的消息。

  男人一整个晚上实在无趣,又听不见守约说话。守约确实没有见过他独自一个人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没想到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书房处理了一晚上的工作,客厅里的电视一直亮着絮絮叨叨,他却连句歌都没哼过。

  晚上的时候他还是睡在惯常睡的床左边,一个人也不肯往中间挪挪。关了电视整个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安静仿佛一头怪兽,一口把整个房子吞没。

  乍暖还寒,又过了供暖期,总觉得屋子里凉冰冰的。

  守约感觉不到现在这个时候的天气到底冷不冷,他猜是冷的,因为铠缩在被子里,裹紧了鹅绒被,把脸埋进柔软里。

  

  

  03

  白天的时候铠还是一如往常地去总部处理事务,守约跟着去了几天就懒得再去管了,死了以后还要操心这钱啊权啊的实在是劳心费神,他索性待在家里,闷了就出去逛逛——毕竟再也没有人收他门票了。

  铠这个人实在是闷,自从头七那天守约回来,就没见他在家里说一句话,也不再见他在家喝酒。他好像个闷葫芦,早上准点起床上班,晚上回了家继续加班,赶走了以前常来照料他的人,一个人闷闷地开着电视也不看,当个背景音一开开一晚。

  今天到了十点多他还没回来,守约知道估计是要应酬。只可惜他什么都碰不到,铠不回来,都没人替他开灯。

  等到那人回来,已经醉醺醺地站不太稳了。家里一片寂静冰冷,更没人给他倒杯蜂蜜水。守约跟在那人身后,看着他慢吞吞地挪进卧室,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

  他不开灯,手机的荧光映亮他蒙着醉意的脸。

  他播了个电话,几秒钟之后传出一声闷闷的电话铃。男人后知后觉地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吵个不停的手机,划了两下屏幕才划到了接听。

  他举着的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滑落。

  房间又恢复了静默,只剩下男人的呼吸声。

  一声一声,慢慢变得粗重。

  守约站在床的另一边。

  忽然听见一声压抑的、极低的哽咽。

  男人喊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喊得很低很轻。

  守约听着心里难受,可难受也哭不出来。他顿了顿,轻手轻脚地坐在床上,躺在那人握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手机的手边,缩成一团。

  那个人喊一句“守约”,就从微弱电流里传来那一句低低的呼喊,他也就应一声:

  “不要哭。”

  无人应答的手机的前主人就在房间里,可是他接听不了电话,他说“不要哭”,也再不能通过听筒传给另一边。

  

  04

  不喝醉的时候那个人还是一言不发的闷葫芦。守约实在是没能耐搞出点灵异事件吸引一下对方的注意力。男人不看电影也不看足球,整晚的电视都停在新闻频道,实在是无趣得很。

  他愈发事业有成,不过还是没有跟谁在一起。守约心里有点隐秘的开心,也有点掺杂着不甘的担忧——希望他永远爱自己,又绝不希望他孤独终老。

  离他离开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两三年,三十的人了还是一喝酒就哭,休息的日子就像楼下的老爷爷一样坐在阳台的吊床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料理阳台上那些花花草草。

  他极认真,因为守约总是带着些莫名的天赋养了些不好打理的花,也照样开得灿烂。但现在落到他手里,就好像新任父亲手足无措,还特地买了养殖的书来参考,照着书上说的照料那些花。

  他睡在吊床上,不一会儿手里的书就掉到了地上。守约就盘腿坐在阳台的地面上,也眯起眼睛,想象着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

  等男人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房间昏沉,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愣了会儿神,而后突然轻轻开口:“我梦见你了。”

  守约一惊,下意识闻声望去,几乎是以为他能看得见他了。可男人浸沐在夕阳里,望着远处的山水,带着些许迷惘和留恋,冰蓝色的眸子折射出瑰丽的光,像是波光粼粼的蔚蓝海岸。

  他并不能看见他,他只是说给自己听。

  守约收回目光。他也不失望了,毕竟这两三年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说想看电影。”

  守约托着下颌忍俊不禁,梦里他还说的真不错。如果铠愿意下班之后把电视调到电影频道,他的生活一定快活许多。

  “还有呢?”守约微眯起眼睛,搭着对方永远不会听见的话,确有几分像是两个人从前的闲谈。

  “我问你看什么,你说要看爱情片。”

  守约看着远处的山峰湖面:“我不想看爱情片,我想看恐怖片。”

  男人没再说话,守约抬头望过去,发现他闭着眼睛,原本捏紧的手指卸了力,大概是又睡了过去。

  

  

  05

  清明节的时候守约跟着铠去了墓地,在自己的墓碑旁边又看见了那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墓碑旁边看着自己的父母,过了一会儿看着守约,露出了一个笑。

  他那颗没长出的虎牙再也不会长出来了。

  “这是谁?”男孩指了指铠。

  守约笑了笑:“我先生。”

  “你先生?”男孩有点惊奇地看着铠,又看了看守约,半天都没能平复脸上的诧异,大概是词汇量限制了他的表达,他张了半天嘴,只说了一句,“——哇哦。”

  “他为什么带的是这种花?”男孩看着放在守约墓前的那束紫色的花,他不认识,却看得出来那束漂亮的花和整个陵园的都不一样。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守约有些炫耀地扬了扬下巴。

  男孩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异国男人:“你们两个谁追的谁?”

  这下轮到守约惊奇了:“你这么小就懂这么多啊。”

  男孩白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没见识:“我以前还有女朋友呢。”

  “——哇哦”。守约措辞半晌,最后还是只有这个语气词最贴合他此刻的震惊。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谁追的谁?”

  小孩子实在是不好糊弄。

  守约叹了口气:“呃……或许是我追的他。”

  “快给我讲讲!”

  跟一个十岁的小朋友讲自己的情史实在有点诡异也有点尴尬。守约纠结地考虑措辞,如何在不带坏小朋友的情况下讲一个浪漫纯洁的爱情故事。

  “就是我觉得他很好呀,我很喜欢。”

  “那你们有没有亲亲?”

  守约呆了呆,看了眼还在那边的男孩父母,心想他怎么就没办法跟他们告状呢。

  

  

  06

  从不知道多少前年开始,守约就发现了铠在找他用过的香水。

  他们在一起之后他用过的所有香水都放在了衣帽间的橱柜里,那些更昂贵的、更淳冽的香水整整齐齐地摆好,偶尔,只是极其偶尔,铠会拿起来喷一点。

  他那么执拗的一个人,不愿意买一瓶同样的,因为那不是守约的,也不舍得用尽,因为就没了念想。

  他找的,或许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用的。他在路过商店的时候偶尔会进去,无措地看着香水柜台,直到销售顾问走过来笑着问他,先生需要点什么,我为您推荐一下。

  那瓶香水是太久之前的事了,毕竟他们认识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于是那个男人笨拙地描述着似乎已经开始淡忘的香水味,在店员一次一次的介绍和试香中无奈地摇头。

  然后失落地无功而返。

  守约看着男人失望地离开商店,撑开伞走进雨幕里。雨点已经再也不会淋湿他了,就像他就跟在他身后,早就知道他想要的答案,但哪怕声嘶力竭,他也听不见。

  他的执念和想要的答案,他连托梦解他心结的都福气都没有。

  即便守约在他身边呢喃一千遍一万遍那瓶香水的名字,他能听到的,只有店员的抱歉,和遗憾。

  遗憾。守约从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能有这么多遗憾。他活着的时候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死后却有这么多的难以释怀。

  早知道,就教他怎么做饭,给他写便签贴在家里,不让他手指的伤口流血到干涸还是找不到创可贴,把很多日用品的名字用贴纸粘在上面,不让他分不开糖和盐。

  早知道,就教他弹钢琴,不让他趴在钢琴上哭。

  早知道,就和他一起搭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不至于养死了一盆自己的花就痛哭流涕。

  他以为死亡来临之前他已经把一切都料理地很好了,他的财产,他的工作,他已经公证过的遗嘱,他什么信啊录像啊都没有留,希望那个人在断了念想之后还能继续爱下一个人。

  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去过完满令人艳羡的日子。等他不再念着他,一个消失,另一个往好日子走去。

  结果等到那个人垂垂老矣,却还是没有去找下一个人。

  如果还有人念想,死去的灵魂就还会游荡世间。

  二十年过去了,百里守约还是年轻的样子。

  那个人已经老了。

  

  07

  第二十一个清明节,守约在自己的墓前看着铠阖目,转头看到了小男孩,和小男孩的母亲。

  小男孩兴奋地向母亲介绍自己。这个场面放在人间一定很温馨。女人温柔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她并没有想过会在死后与早夭的孩子重逢,于是对他所有叽叽喳喳的聒噪报以无限温柔慈爱的回应。

  “那是他的老公哎。”男孩兴奋地指了指铠,冲母亲调皮地眨眨眼。

  女人起先十分诧异,不过很快就收拢了探究的目光。守约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当然什么都没抓到。

  他当然没有这样介绍铠,是小男孩自己的思维发散。

  “勿忘我。”半晌后女人笑了笑,既不恭喜也不谴责,像是听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一定很爱你。”

  也许是女人对晚辈的爱屋及乌,年近五十的女人像守约的母亲那样莞尔一笑,既不探寻,也不评论。

  守约回过头去看了看自己墓前那格格不入的紫色花束,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被发现早恋的男孩。

  女人把对自己孩子的慈爱分了一些给守约,于是他得到了一个柔软的抚摸。

  “真好。”她说。

  

  

  08

  铠老了。

  守约不得不开始接受这件事,比如他的关节不再灵便,提重物的时候有些气喘,冰蓝色的发丝里夹杂了显眼的白色。

  这些都指向了那个人年迈的事实。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唯一可惜的是作为一只鬼他不能变老,恐怕等铠见到他,一个白发苍苍,另一个却青丝如故。

  三十年了,百里守约居然还游荡在这个世界上,被某个人的一缕思念拴在人间。

  这实在是让人潸然泪下。

  你看你多惨啊,都没有一个女人来给你做饭,也没有人照顾你起居,老来没有儿女环绕,实在孤独了些。

  而我靠着你的想念活着,看着你痛苦,看着你老去。

  守约看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影,在厨房动作迟缓的忙碌着。

  你早点把我忘了,我还能早点投胎转世,你还能多过几天无拘无束的日子。

  守着念一个死了快三十年的人……真蠢。

  

  09

  阿兹海默。

  守约凑过去看着老人手里的病例,又看了看老人。

  挺好的,老年的时候把他忘了,让他早些走,也让他别再受折磨。

  还没等守约琢磨出是该宽慰还是该难过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收起了病历本,下午就开始从家里各个柜子、抽屉里找老照片,下楼买了一大盒相框,从地下室里拖出梯子,在原本干净整洁的墙面上钉钉子。

  他不再吝啬于橱柜里封存的香水,每晚睡前都在枕头上喷洒。

  他开始写日记,或者叫回忆录,他一边写守约一边看,心里隐隐叫着劲,看他还能记起多少事情。

  写完一段他就撕下来,贴在那些相框旁边。

  百里守约开始数着日子,以铠恶化的势头来看,他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就消失在风里了。

  相框里的那些日子真好啊,那么年轻那么快活,让人看着都忍不住落泪。

  那张被粘在一起的两张证件照早就泛黄变脆,随后被嵌在一张相框的角落。证件照上的两个人还是青年模样,拘谨不笑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的。

  原来年轻的时候都那么好看。不是皮囊好看,而是因为年轻,因为意气,是以后找也找不回的好看。

  两张证件照,是他们两个一起去照相馆拍的。照片一前一后地洗出来,说自己拍得不好看,说对方怎么好看那么多。

  这辈子他们都没等到肩并肩拍那张红底的照片。被粘在一起的两张证件照,看着像是随时都会开胶让两个人分开,却那么颤颤巍巍地,粘在一起走了那么多年。

  

  

  09

  但是守约没有想到,铠就那么倔强着、强硬地,和不可逆的脑损伤抢着记忆,把他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

  那一天守约站在满墙的画框和纸条前面,一页一页地看过去,他笑着站在阳光里,样子和照片上的他还是一模一样。

  他每天都要看一遍,每天都要用摸不到照片的手摩挲它们一遍。

  今天阳光实在太好,整个屋子都是暖意融融的。阳台上的花都在开,两盆蔷薇爬遍了窗子,映着美好的初夏。

  忽然一阵风吹过,阳台的香气飘进屋子里,风从窗子里钻进来,牵起洁白的纱帘,轻轻地吹动那两张粘在一起的照片、轻轻地穿过他虚无的身影。纱帘飘动着、翻卷着,裹着花香往屋子里送。风过,纱帘缓缓地、缓缓地落地,无声无痕,好像从未飞起、从未拂过那些永不老去的照片。

  窗帘回落,阳光依旧暖着,蔷薇照旧开着,照片被风吹动了一角,又静了下来。

  照片前什么都没有,一片静谧清明。

  铠·阿尔卡那睡在左半边床上,再也没有醒来。






文后碎碎念

与纸片人热恋的时候被伤到的产物,看到一个视频说,“他们的职责是爱你”

这篇文章透过一个人的视角,所以视角限制写不出的另一个人的感受,都埋在对方的动作里啦。

我想写的是,要好好生活,也许那些爱我们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你痛哭的时候他们也在伤心,他们说不要哭,可我们却听不到。

他们在爱你。

所以认真地、用力地、勇敢地活下去。

【李约除夕30h/7:00】《明珠》

感谢邀请 感谢策划和各位产粮太太啦

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上一棒@月小呆 

下一棒@海大豹团子(·∞·つ)3 

刀预警,全文9.6k

大概是一些家国情怀和一些恩怨情仇

欢迎评论!ε(*・ω・)_/゚:・☆



乌云密布,月光被遮得不露寸缕,丝毫不见昨夜太史局所说的“吉象”。

  但也无妨。李信想要今夜破城,今夜就是吉象,明日破城,明日便是吉象——他重回帝位,就是“天命”。

  攻破皇城城门,这一战已经胜了九分。将士们在前方厮杀,为他开辟出一条通向皇位的路。

  李信一步一步往万人之上的宫殿走去。帝王路总是鲜血淋漓的。当年他从这里一步一步逃出去的时候,踩着亲族的血,一步一步回来的时候,踩着素不相识的敌军的血。

  登基的路,好像一定要是红色的。

  夜色盖住了皇城里的血腥气。

  可惜开国皇帝老来走了眼,二世疲弱,倘若那个男人还年轻,哪怕战到了大殿门口、走到男人眼前,不过行百里、半九十。

  李信提着刀登上最后一级白玉石阶。他抬头望了一眼,目光缓缓地掠过大殿的飞檐、红梁、匾额。

  他一贯淡漠,身后副将看不穿这份淡漠下的深意。但是他不动,身后的人便静默。

  李信收回目光,如果二世还有他父皇的骨气,就坐在皇位上,用最好的刀迎他。

  李信预料到新皇帝会逃走,但并没有想到还在皇位上留了个木偶。

  “木偶”此刻拨弄着锦盒里的明珠,像是拨弄着民间孩子才玩的不值钱的小玩意。一颗明晃晃的珠子落下来,撞上另一颗一般大小、同样熠熠生光的珠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

  他坐在皇位前的地上,披着暗红色的锦绣华袍,从宽大的衣袖里露出的那截手腕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折断。那件衣服并不合身,或许那些人仓皇逃命的时候也来不及再为他赶织一件合身的。

  他就坐在那里,像个孩子被塞进了大人的衣服,强撑出了底气。他的长发被银簪束起,垂在胸前的一缕仿佛是三寸月光系在了发间。他的轮廓在烛火里明灭,一时璀璨,一时暗淡。

  有的人坐在高位上,把玩着南海珍贵无二的明珠,穿着一年仅造一缎的锦绣,却还是千疮百孔、黯淡无光。

  听到脚步声,“木偶”抬头瞥了一眼。次年的桃花不会是曾经的那一朵,回到屋檐下的燕也多半不是早秋离开的那一只。青年的眼睛已经不再是很多年前的清澈,就像火焰燃到尽头掺了灰烬,红宝石碎了一地揉进尘土。

  那双眼睛里的意气、风流、恣意都不见了,二十年的光景蹉跎了向往天宽地广的少年,他再也看不见那个躯壳里飞鸟一样自由的灵魂。

  青年似乎并不在意来者,继续拨弄着珠子,用往常只会赏赐给皇后的进贡当做打发时间的玩物。

  说他落寞,他却坐得笔直;说他无畏,却又在烛影里失措。他像一把刀那样插//在皇位前,或许他是被胁迫着、哄骗着来到这里,可站在皇位前,皇族的血汹涌着不准他低头。

  那一刻李信好像从那个人身上看见了他父亲的影子。或许老皇帝未曾料想到,他最厌恶的儿子,到头来最像他这个搅乱天下棋局的枭雄。

  李信站在门口,不近一步,也不发一言,身后一众刀尖还滴着血的战士捉摸不透少主的心思,不敢妄动。

  皇宫是旧日的皇宫,城是旧日的城。陈设变了,器物变了,却好像只是变了妆发的女子,一但开口,就变回了原来的人。

  李信带着面甲,皇位上的青年大抵是没有认出他。于是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遥遥相对,一个站着不动声色,刀身铮鸣,一个坐在万众之上,自顾自地玩着明珠,身形锋利如刀。

  两把绝世的刀在皇宫里对峙,等着其中一把折断另一把。

  这不是李信设想的相遇。也许他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会下令去寻找早年那个下落不明的少年,也或许会有早就想讨好他的人摸清了他的心思,把长大了的少年送到他面前来。

  只要掩盖住青年的姓氏,李信就能无声无息地安顿好一切,选一座山水风景和气候都好的城,找一个避世的地方建一座宅邸,让他听着江水和寺庙钟声了却此生。

  不重逢,不相见,生离后死别。

  本能当做陌路人的被推上了王座,现在只能不死不休。

  沉默半晌,李信回头望了一眼副将,低声说了句“等着”,自己提着那把沉重的刀向王座走去。

  一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却没有人劝阻。让他们国破家亡的孽贼骨肉,和含辱复仇的旧国皇子,他们面对面的时候,确实不该有第三个人涉足。

  李信拖着那把沉重的刀,一路走上万人之巅的高位,将刀放在一边,在青年的对面席地而坐。

  青年抬起头来端详了片刻,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酒尊、又看了看手边的明珠。他穿着暗红色的华服,长发用银冠束得端端正正。也许是夜深疲倦,衣襟虽整,人已经少了几分端正。

  青年抓了一把明珠,伸向对面一身铠甲严阵以待的人。他单手支颐,另一只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对方并没有动,青年也不着急,仍然维持着递出的动作,等着对面的回应。

  李信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对面的青年。仔细看那个人的轮廓,还是清秀、俊丽的。他疲倦的魂魄藏在眼睛中一片赤红里,在今晚他拥有了天下,却又好像在这一瞬间一无所有了。

  他的寂寞宛如藏进了乌云背后的月光。

  半晌,李信伸出覆盖着甲胄的手,反掌向上。青年笑了笑,葱白的手将那一把明珠放在那人因为铠甲而大了一圈的掌心。

  这个动作有些像纨绔子弟随手的赏赐,或者王奖赏为他披肝沥胆的将军,但李信却看懂了对方的意思。几案上现在只有一颗明珠在外,他手部的铠甲并不方便脱下,于是手指远不如青年灵活,第一颗珠子掷出没有击中对方的珠子,青年莞尔一笑,收起没被击中的珠子,开始寻找角度。

  “你喝酒么?”青年忽然抬头看向对面只露出眼睛的将军,他想了想,不等对方回答,便从身边的酒坛里挑挑捡捡,随后摸起旁边果盘上的匕首,一刀挑开酒坛的泥封,把那坛酒推给对方。

  一瞬间醇厚的香气四溢。

  站在殿门处的副将心重重一跳。无论是明珠、酒、还是那把匕首,都可能淬了毒,都可能成为索命的厉鬼,让他们这些年的隐忍付之东流。

  在少主接过那把珍珠的一刻,副将已经心中警戒。那坛被推过去的酒更像是把他的心推向了悬崖边缘。

  很多年以后副将成了大将军,仍然看不懂坐在王座上的王。自始至终他的生命就像缺了一块,于是没有人能够按图索骥。那个注定写入史册的夜晚他看不懂少主的犹豫,也看不懂少主后来突然的果决,很多年以后他也同样看不懂皇帝的落寞。

  拥有了百座城池,拥有了名存永世,天下和美人、黄金和宝玉都是他的,还落寞什么呢?如果拥有整个中原都不能让他快活,又有什么人、什么珍宝能让他动容呢?

  他有了那么多人伴在身侧,却好像孑然一身。

  副将早就知道自己的愚钝,比不上满朝文武的智谋。于是他傻傻地、直言不讳地问皇帝,您还想要什么么?

  皇帝没有斥责也没有让他滚开,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像个少年一样喃喃道:

  “想悔一步棋。”

  副将过完这一生的时候也没有想明白皇帝会有什么后悔的地方。他这一生如此跌宕却也如此丰满,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了,后世评定他的功绩,从没有指责、劝诫,哪里值得念念不忘一生,想要悔的一步呢。

  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比落寞更落寞。

  然而这次少主甚至没有接珍珠时的迟疑,将手掌里的明珠放在脚边,他顿了顿,片刻后双手脱下面甲、银盔,提起那罐酒仰头灌了小半。

  青年望着面甲后的脸,掷出珍珠的动作一滞,珍珠的方向歪了歪,与对方的那颗珠子错身而过。

  青年只怔了一瞬,半晌后知后觉地收回惊诧的目光,揉了揉眼睛,疲倦地笑了声:“怪不得皇兄要我来。”

  他默默地收回手,宽大的袖袍挡住了捏紧的指尖和颤抖。他感觉到滚烫的呼吸,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割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他维持不住冷静,割完脸庞又割着他的心,要把一把铁屑揉进他心里。

  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比他自己更懂这位故人的人,他想,他的哥哥怎么知道他重要到能阻隔那个人君临天下的路?

  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他觉得荒谬地想要发笑,他怎么会重要到能和江山放在天平两侧?

  难道他那个天真的皇兄会以为,这个人看见他就会哭着跪下来,握着他的手俯首称臣么?

  青年笑着用手再次揉了揉眼睛,暗红的长衣看不出水渍的痕迹。当那个人褪下盔甲的那一刻,男人就做出抉择了。

  皇兄你真天真啊,那是个要当皇帝的男人。皇帝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低下头呢。

  他放下手,看着桌上的明珠,恢复了刚刚到平静,他数了数盒子里的珠子,抬头望着对面:“再玩三局吧,轮到你了。”

  “今天我第一次回到皇城来,一来就被接回了宫,结果大家都走了,就算在皇宫,也还是没人理会我。”青年坐正,望着局面上的珠子。

  或许在史书上这么重要的时刻,宿敌相见对坐,应该用棋厮杀,棋面也是局面,映照两个人的命数。可惜他们的面前没有棋,两个君王命数的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一盒明珠,玩着寻常百姓家孩子趴在田垄上玩的游戏。

  “以前在安南,我也是自己给自己沏茶做饭菜——皇兄的人来找我的时候,我赤着脚在后院里给长了半熟的菜浇水。”

  说到这里青年好像被自己逗笑了,对面的人不回话,他就自顾自地絮絮:“谁成想打发到南边的皇子后院里还要种自己吃的菜呢。”

  说着青年抬起头,迎上对面那个人的目光。或许皇帝的血终究带着暴戾和狂妄,落魄后东山再起的皇子,和从未被重视、流放远方的皇子,灵魂燃尽后的灰烬是一样的,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谁会输对方的气势。

  暗红锦绣和冰冷甲胄端坐在几案两端,像是秤杆两端等重的红琉璃和黑铁。

  走到这一步李信已经不再笃信天命了。乌云密布的夜晚背后也许是他重回皇位的天象,又或许是他会为不敬不孝付出代价的凶兆。他的太史局不能从星宿看破今天不死不休的结局。

  乌云密布,天神不愿指点迷津。

  但是他也不得不信服天命,命运永远把他们两个挂在秤杆的两侧。两朝的国运好像匪夷所思地系在了两个青年身上,系在眼前这粗野的弹珠游戏上。

  开国皇帝的第四个皇子,论身份、地位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坐在皇位上。可却被他的亲兄弟推去了万人之上,成为阻挡李信的最后一颗棋子。

  “咚”

  一人三颗明珠,李信的第一颗击中了守约留在桌上的珠子,“杀死”了那颗明珠。

  李信抬头望了望萧索却也华贵的皇宫,望着穹顶上的龙,望着雕梁画栋。这座宫殿被烛火照得那么亮,像是要照亮天下。时隔将近二十年,风雨把他的心侵蚀得像是斑驳的石砖,皇宫里的亮却从不肯分给他一星半点去驱散命途中的阴云密布。

  而青年的第一颗明珠再次与李信的那颗错身而过。

  “太久没玩了。”青年温润地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拿起第二颗珠子。

  短短一句话扯着李信跌进了旧日的好时光里。昔日东宫的太子被包裹在皇城的锦绣里,周遭弥漫着沁入骨子里的香料。李信偶尔会偷偷叮嘱他的伴读,让他把那些入不了皇族眼的小玩意带进来。

  但他不经常这样说。东宫是稳重的、金贵的,眼里要看的是社稷和百姓、历史和未来,他的命数里堆积着责任、大道、博爱,玩乐这样的事,不值得占据半寸时光。

  李信抬眼看着对面已经不再算年轻的脸庞,他的伴读长大了,斑驳磕碰的玻璃弹珠变成了南海一年一贡的明珠,他的皇宫变成了他的皇宫。

  

  

  百里守约总有许多一时兴起,他有时跟着他父亲驻守西疆,好像比身为太子的李信更见多识广。他把一把红果子塞进李信的左手,又把一把花花绿绿的珠子塞进他的右手。

  这两样东西李信都不太认得,当朝太子寡言惯了,一时间只沉默地看着对方。

  “这是我今天来时在府邸院子里看见熟了的野枣子,”少年指了指他的左手,李信看着少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显得有些呆愣,片刻后才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向左手掌心里熟透的枣子。

  “这是弹珠,我刚学会的,来教你一起玩。”

  少年又指了指他的右手。珠子有些划痕,也有些浑浊。李信想说东宫里有数不胜数的珍珠,如果他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玩,他看上的东西,他全都可以送给他。

  然而看着少年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半晌后点了点头。

  他们回到宫里,李信低声吩咐了侍女,领着百里守约进去。少年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摸出自己的弹珠,等着李信。

  李信看了眼桌上早已洗净备好的果盘,思忖片刻,没有拿过来,转而从茶盘中取来三个青瓷杯,把攥了一路的枣子放进其中一个,又把那几个早就温热了的弹珠放进另一个,最后空着的杯子递给了守约。

  少年接过来,一边把手里的珠子放进去,一边絮叨着:“民间有好几种玩法,不过你刚学,我就教你最简单的好了。你看,我们一人有好几个珠子,每个人轮流掷珠子,如果谁碰到了对方的珠子,就是‘杀死’了对方的珠子,那枚珠子就是他的了……”

  后来李信知道,不是他刚玩所以教给他最简单的那种,而是最简单的那种少年玩得最好。玩到最后少年把塞给李信的那把珠子都赢了回来,喜笑颜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等李信多玩玩,肯定不会输得一干二净啦。

  记忆里的那把枣子不算多么美味,实际上还有点苦涩,但他忍不住吃了好几颗。他想要的一切都能拥有,他是未来的皇帝,可是他从不能表示出喜欢什么、偏爱什么。一碟菜夹了三次就会被撤下去,那把寻常人家随手可得的枣子,却让他心心念念了很多个夏末秋初。

  他很想说明天你能再带枣子和弹珠来么,但习以为常的冷静克制让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年收起了弹珠,对自己说明天见。

  第二天少年没有偷偷摸摸塞给他一把枣子,却在太傅走后悄悄往他袖子里藏了一块荷叶包裹的小方包。

  李信回了东宫遣了侍女,才敢偷偷打开来看一看里面的东西。

  是桥头的粘糕

  ——还被少年偷吃了一块。

  他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院子里早就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总是目送着那个人远走的背影,目送他下了课离开皇宫,目送他披着内里猩红的大氅骑着健壮的马往西域去,目送他走在桃花落下的好风景里一边挥着手一边往城外走。

  而他永远站在巴掌大的四方城里,望着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南闯北,从他未来即将拥有的天下搜罗来各种各样的玩意,献宝一样送到他面前。

  他想着如果他当上皇帝,并不会让那个少年替他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他希望他继续当皇都里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他给他封官加爵,给他宅邸和良田,他可以继续奔走天南海北,从春日到盛秋,从北寒之地到南荒,兴致冲冲地去闯荡,回来带给他形形色//色的故事和特产。

  就去中原的千里外,去当他的眼睛替他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那时候他会把他想要的都给他,他要的给他,他没开口的也给他。皇帝不能把真心宣之于口,这些东西或许比不上他心意的万分之一,那送给他一万件,多少能够代表些许他隐秘的情意。

  少年的时候那么好,谁也看不到变幻莫测的命运。现在想来那些笑的日子也是真心笑着的,痛苦的时候也是单纯的痛苦。

  他看着手里的粘糕,被少年吃了一块,还剩下四块,和一个长方的粘糕印子。

  太子的饭菜,动了三筷就要被撤下去。

  少年状似无意地多给他一块,像是非要同腐旧的规矩作对。

  不苟言笑、冷静自持的东宫忽而轻轻地、轻轻地笑了声。

  见过浩荡历史、帝王将相的少年,是会为一捧揉进真心去的野枣子和弹珠心动的。

  

  

  李信的第二枚珠子失了手,而百里守约的第二枚堪堪擦过,将李信的那颗碰开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将将险胜。

  青年露出了一个极微的笑,难掩疲倦,却回光返照一般露出了李信颇为熟悉的一抹少年意气。

  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昔日的小公子,笑着说放了课他要回家去习武,将来父亲的爵位是大哥的,他要自己闯出名声来。

  大殿静默。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号令。第三枚珠子的胜负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胜负,成为一种无声的号令,军队已经包围了大殿,无论结局如何,今夜李信必须踏上皇位。

  然而身处动荡中心的两个人岿然不动。

  那么多风雪都走过了,天底下最汹涌的城里,每走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谁还会为这片刻的光阴回溯而动容。

  

  

  兵变的当日,李信照往常和守约一起下课。

  百里守约身穿华服,在宫里动乱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护在李信身前。他无意识地摸刀,却想起进宫时他根本不能佩刀。

  然而下一刻刀影快得如同撕裂密云的光,少年只来得及侧头,原本刎颈而去的刀一错,砍碎了少年的锁骨。

  李信看着他痛苦地跪了下去,露出被他挡住的禁军统领、和仅剩的一只卫兵。

  百里氏谋反了。

  变故来得太快,他看着他从小的伙伴倒在血泊里,他的发丝落在粘稠的血里,染成浓郁的猩红色。

  茫然地被禁军围护着向城外突袭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百里守约今天带来给他的、一小包西域的香料。

  人影翕动,他看着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他的喉咙刺痛,他并不知道前朝宫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上一秒还和他说着奇闻异事的少年这一秒已经了无生气地倒在刺目的红色里。

  没有人去管他,也没有人肯把少年扶起来、带去安全的地方。那一瞬间李信好像无法把百里守约和统领口中的“百里氏”联系起来,他的喉咙里滚着那个人的名字,却只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开国皇帝在皇城里清剿了整整半个月,所有与旧朝有关、敢于反抗的人都死于刀下。昔日里弥漫着华贵香料气息的锦绣城终日浸泡在血里。

  短短几日,李信的所有安稳、光明的未来悉数毁尽了。他成了落魄逃亡的罪人,改名换姓,无处可去,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改头换面,包裹在腐臭的布里。

  父亲的头被挂在城门外,引来秃鹫啄食。他的弟弟们被马拖拽着走向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示众,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去了乱葬岗。

  他不敢想母亲和妹妹。如果男人们要受尽酷刑逼问才能死,那女人们呢,昔日里娇嫩的公主、嫔妃,要如何之后才能死去?

  颠沛流离的路上,好像他每离开一步,就有一个亲眷死在了折磨里。旧朝的太子不知所踪,新帝用尽酷刑折辱他的母亲、手足、妹妹,可他们都并不知道太子的去向。

  他忽然苍老得好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他每走一步,就需要一具尸骨铺路。从物宝天华的帝都,到破败萧索的南域,他的亲眷们的血终于流尽了。

  在寒冷草屋里瑟缩着的时候,流出的眼泪都会在深夜被冻成冰。憎恨远比冬日的风更烈,他对所有姓百里的人恨之入骨,却唯独对那个少年茫然无措。

  他知道他父亲谋逆么?他在给他打枣子、教他玩弹珠,给他吹奏西域的胡笛,讲长城上的风烟的时候,知道他父亲要选一个日子造反么?

  如果他知道,或许他不会那样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不会说以后他当皇帝,他会帮他镇守西域,西方没有人敢冒犯中原,以前他们是太子和伴读,以后他们是皇帝和将军。

  “百里”,那两个字就像一种诅咒。恨意把曾经华贵的太子逼成了恶鬼,那个姓氏他每念一次就像一把刀剜下一块肉,每一处伤口都永远不会愈合,只能溃烂、流脓、腐//败,最后他只剩下一具枯骨。

  那个少年曾经是他的最温暖。那些冰冷的、痛不欲生的日子里他好像只能靠着那一缕温暖活下去,但每肖想一次都是罪恶,每怀念一次都是愧疚。

  父亲的头颅还在他的心里晃荡,弟妹的冤魂还在梦魇里漂泊。

  他必须复仇,他必须要让孽贼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就算叛徒在他心上。

  就算那会让他尝尽他现在的悲痛欲绝。

  躺着冰凉的床榻上,即便是想到少年死在他的刀下,他都已经木然,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复仇的快意。

  因为他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国破家亡的时候,所有的眼泪都伴着颠簸流尽了。

  

  

  过去的二十年里,同一个决定他做了一万次。在刚刚摘下面甲让百里守约看清楚自己的脸的那一刻,是最后一次做出同样的决定。

  好像要告诉他,你要看清是死在了谁的刀下。

  就在这里,就在这个皇位上,百里氏一刀砍断了老皇帝的头颅。

  烛火飘摇,香炉里的香终于燃尽了,就像是等得不耐烦了,要逼迫快些他们往结局走一样。

  命运还是喜欢把他们两个人、两个姓氏放在秤杆的两端。近二十年以前他所有的亲眷死在了这座紧锁的城里,二十年之后他砸开了这座城的锁,要复辟那个统治了快要三百年的王朝。

  没有人先动手,局面僵持在桌上仅剩的一枚珠子上。李信看着坐在对面的百里守约,忽然注意到他动作的不自然——或许他从那一刀里活了下来,却活得并不如意。

  无穷无尽的仇恨循环里,没有谁能够豁达得一笔勾销,也没有谁能够理清恩怨的开始。

  李信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明珠,坚硬的铠甲似要碾碎它。他吸取了教训,在皇城里锁住了每一道宫门,或许阻断了新皇帝的逃亡之路,那他就会杀死整个百里氏;如果没有来得及、让他逃了出去,似乎也很好,他当年的流离之苦,终究要有人偿还。

  他希望是前者。当年他从这样的松懈中侥幸活命,二十年后却像当年那个暴君一样,甚至比暴君更甚地阻断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活路。

  老皇帝的糊涂让他苟活下来,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留同样的祸患。

  李信沉默地望着故人,他用最简单的银簪束起月光般的长发,眉宇之间不知何时起闪烁出少年的轻狂高傲,好像还是个藏剑腰间的小王爷。他流着枭雄父亲血,坐在王座上,有几分皇帝的样子。

  他那个懦弱的哥哥把他放在皇位上,或许是相信李信会放他一马,会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逃亡。于是他了然地等着宿命的结局,他像是束手就擒了,不再投掷手里随后的珠子。

  他是不是猜到了他的决定,所以他不反抗了,大概是想着或许这样真的能够给兄长争出一条活路。

  他了然的样子让他的心忽然再次钝钝地痛起来。

  李信摩挲着手里的明珠,忽然出手,“砰”得一声脆响,撞开了守约的那颗珠子。

  就像打更的声音。但是今夜没有打更声,因为更夫也已经死了。

  也像第一万零一次决定的声音。

  李信憎恨黑夜,黑夜里像是有恶鬼在他耳边哭喊,他的梦里一会是少年盘坐在地上同他一起玩弹珠,他看着少年笑,一会是父皇的头飘荡在城门上,弟弟妹妹扯着他的袍子哭喊;一会是阳光和煦的东宫,一会是鲜血弥漫的刑场。

  好日子都过完了,梦里和现实里,全都是苦难。

  李信回过头去望着殿门处默然伫立的将士们,他们在二十年前的兵变里家破人亡,他许诺他们荣华富贵和昔日荣光,于是他们跟随他,从破败贫穷的南域一路打上王城。

  更远处,他好像望着死得凄惨的父亲、受尽凌//辱的母亲,望着哭号嘶喊的弟妹。

  他没有退路了,最沉重的桎梏被放在了最后,可是他没有退路了。

  不要害怕,那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那并不痛,那也只是你的宿敌。只要一瞬间,一切就都解脱了,父母再也不会在你的梦里哭。

  于是那一瞬间的气力好像不是他的,而是死在这里的冤魂的,那一刻他出奇的冷静,仿佛那并不是他一时憎恨泄洪,而是他权衡利弊后的暴戾,那是他肖想了一万遍的动作,日思夜想企图加诸在仇人身上。

  都是一样的,他像是要蒙蔽自己,都是一样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燃尽一炉沉香的时间才足够积攒起的力量,让李信骤然暴起,猛地提起手边的刀,一刀横插在那个人的喉间。

  变故来的太快,惊得久经沙场的副将退了半步。

  百里守约的反应已经极尽迅敏,他猛地抓起放在一旁的匕首,却在冷刀穿喉的刹那只来得及抵到李信的锁骨。

  目标本是李信的喉咙,却在气管碎裂的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的手臂卸力一歪,刀锋无力地抵在李信的锁骨上,只在盔甲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下一秒他的手就垂了下去,匕首落地,“哐当”一声脆响。

  仇恨只能迸发一个瞬息,只在那一个瞬息李信才有勇气给全族惨死的人复仇。

  用他昔日里的最温暖,去给族亲复仇。

  青年不及挣扎,气管发出令人骨缝都疼痛的“嗬嗬”声,鲜血猛地溅在李信脸上,巨大的压力像是一把薄刃擦过。血液混合着空气搅成血沫,他的胸膛猛烈地起伏,大股大股的鲜血被青年仍然跳动的心脏迸出伤口,溅在纯金的皇位上。

  青年睁大了眼睛,像是要让李信看清楚他眼底的苦楚、痛绝和失望透顶,又好像是要让他看清他的释然。

  他半张着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那把刀搅碎了他的声带,让他不再能说出只言片语。

  李信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很久都没有这样悲怆了,那一瞬间的勇气消失殆尽后,他只能懦弱地跪在他面前,低喃着与其说说服百里守约,不如说是说服他自己的承诺。

  “下辈子……下辈子我当你的伴读,下辈子我保护你。”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用自己的声音盖过那个人喉咙里血液滚流和空气穿过的声响,盖过他死亡的声音。那个人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下辈子我保护你……”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他不想听到他的遗言,不想听他原谅或者诅咒他,他不想听他的一字一句。

  他害怕不能杀死他,更害怕见他人头落地;害怕他有心愿未了,更害怕他说来世不相见。

  鲜血溅在赤红的梁柱上,溅在衣服上,溅在李信的脖颈里、眉眼间、发丝中。他就像要用全部的温热去暖透未来李信要坐一辈子的皇宫一样,也像是要把他的血铺满整个皇位,成为他后半生新的梦魇。

  “下辈子我保护你。”

  如果他还有一处一成不变,就在他赤红的、宛如宝石的眼睛里。火的浓烈、风的漂泊,大漠的长河落日,极南之地的瀚海长空,那些用漫长岁月和无尽战争雕刻出的、洗尽铅华的漂亮,最后变成一弯令人醉心的红色的火焰。

  李信想他错了。百里守约的眼睛从未变过,从没有什么灰烬和尘土,他自始至终,都是热烈燃烧的火焰,都是瑰丽的宝石,是触手不可及的落霞。

  火焰慢慢地、慢慢地熄灭了,就像落霞被淹没了,星子落进大海里。

  百里守约的手松了劲,一颗沾满鲜血的,浑/圆的、璀璨的明珠顺着他的手滚了下去。

  “咚”

  “咚”

  “咚”

  明珠滚落在台阶下,滚进一片血泊里。他的明珠,他的少年,停驻不再动。




好啦全文到此结束,再次祝各位新年快乐!

接下来一起期待其他老师们的作品吧!

那我们除夕见~

与狼:

【李约除夕30h】官宣!

     在各位太太的倾情参与下,我们协商和决定好了李约除夕活动的具体时间和作品发布顺序。1月31日0:00——2月1日05:00,每个小时都有太太为大家发放李约粮,李信和百里守约这对CP香得不行,大家一起在节日来热闹恰粮磕CP吧!

     非常感谢以下太太(排名不分先后)的参与,你们是李约之光!爱你们爱你们!

      @小九门♦️麑  @时延  @小西西的莫西干头(*_*)  @海大豹团子(·∞·つ)3  @一朝中奖六百万  @昨夜星沉舟  @东风遥    @猫爪汤圆  @与狼  @月小呆  @嫣然   @百里挑一  @黎枂  @ENDLESS  @信羽南书  @非清秋君本君  @长安一梦    @山 雨 @皓. @百里守锅  @狐狸看不见花∠※  @起夜级李姐  @缇瑅  @paloma  @比格喵喵  @嘲弄  @安小鹿的停机坪  @林羽清荷  @杪夏十四  @小李 


策划: @与狼 

审核鸣谢: @月小呆  @蟹味爱约mimi  @与狼 

海报制作特别感谢: @小西西的莫西干头(*_*) 


   除夕,我们不见不散!

铠约同人文《海鸥情人》(上)

龙域领主×绝影神枪

前情提示: 本文中露娜和守约没有爱情没有爱情没有爱情,所有的亲近都有原因,有种感情远在爱情之上,比之更加坚韧。

欢迎评论OK(ゝω・´★)



00

  “你在看什么?”

  “看飞鸟。”

  百里守约没有移动目光,狙击手绝佳的注意力运用在观察远去的候鸟身上时,足以辨别领头鸟尾翎上的灰色绒毛。它们扇动着长而有力的翅膀往南下飞去,也许在太阳落下前它们能飞越这座城,找到一片森林栖息一晚。

  龙域的主人顺着男人的目光从城墙上望过去,那些候鸟已经模糊成一片灰色的点,几乎要融化在日落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混血种的目力好得令人望尘莫及,即便他深夜归来,城墙上的狙击手往往早就冲他招手致意,以至于让他分不清对这个混血种而言哪里才是地平线。

  “看出它们和去年的不一样了么?”铠不再执着于继续同狙击手在视力上分个高下,打趣道。

  “领头的鸟受伤了,或者它其实不是以前那只。”百里守约沉溺在思考里,声音显得有些放空。

  铠闻言一愣,而后轻轻笑起来:“这句话不能让别人听到,否则他们会说你更像领主。龙域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领地里有多少飞鸟。”

  男人没有告诉他其实他就很像飞鸟。更形象得说他很像海都的白鸥,每年它们都要依靠超乎想象的意志飞过无处停靠、补给的大海,南下寻找更温暖的家园躲避寒冬的追赶。你很难想象当海都人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意图征服波涛汹涌,为此不断更新坚船利炮,而在海都人造出第一艘小木船之前,白鸥们就已经单纯依靠生物的本能和毅力,跨越了空荡、无垠的海洋。

  “原来领主需要知道每年领头的鸟是不是原来的那只。”青年放空思想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这样的对话漫长而没有意义,但意义本身在于与他说话的那个人,至于谈话的内容则显得无足轻重。

  “在海都有一种海鸥——”

  “它们能飞过整片大海去南方度过寒冬。”百里守约懒懒地从趴在城墙上变成站起身,“我真的怀疑你有一个海鸥初恋情人,才对这种鸟这么念念不忘。”

  “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你就是那个海鸥情人?”男人忍俊不禁,却又饶有兴趣。

  “因为我是北上来到龙域的。”百里守约忍不住小小的白了男人一眼,“除去我本身是狼这件事,南飞这个意象和我不符。”

  “说来听听。”百里守约回过头来看着铠,“我还没有小气到和你的初恋斤斤计较。”

  “跟现任情人谈初恋,听起来又愚蠢又可笑。”

  “我想知道龙域领主以前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回身继续趴在城墙上,像是对着风、对着云、对着万里无垠的丛林低低地呢喃。

  下一秒忽然被一股力量裹挟着抵在城墙上,那只冰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他的脖颈,若有若无地施加恰到好处的力量,把他半个身子压向身后的百米悬空。

  冰凉的香气如同入侵龙域的寒流,灌入百里守约的鼻腔。女孩坚硬的甲胄抵在他柔软的腹腔,极其危险地贴近毫无保留的脏器。

  他对上女孩那双冰蓝色的、宛若冻结的沧海一般冷峻、冰凉的眸子。

  “清醒了么?”

  

  

  01

  露娜·阿尔卡那回溯记忆,从四百年前成为龙域领主,执掌龙域开始,到四百年后心绪、情仇都被磨得卵石般光滑,期间不乏有忤逆者企图将年轻的龙王逐出领域,但她是光辉的阿尔卡那,没有愧对身体里龙族的血液。

  她的盟友、她的伙伴最近却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执拗地认为龙域的主人是另一个叫做铠·阿尔卡那的人。

  龙域的女主人有六个兄弟姐妹,她是在年轻一辈的逐鹿中唯一活下来的小龙,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领主。

  铠·阿尔卡那,就像一个冒名者、一个骗子,一个子虚乌有的人,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她唯一信任的盟友心中的龙域领主。

  这让女主人从奇怪,变为不满,最后转变为愤怒。

  他帮助她活下来,她帮助他在龙域中站稳脚跟,成为整个龙域唯一一个能够左右她心思的软肋,这些过去似乎被另一个小偷盗窃了,盟友在她心中的地位仍然无可撼动,但在对方心里,她的权力、地位、荣誉,都移交给了这个铠·阿尔卡那。

  甚至她的姓氏,她荣耀的、独一无二的姓氏。

  于是再一次看到百里守约与虚空对话,好像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那样的时候,露娜的不满在瞬间被点燃,她一把扼住对方柔软温热的脖颈,压着他半个身子探出城墙。

  “这里没有铠·阿尔卡那,如果你想见他,我现在就送你去地狱和他重逢。”

  看着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碎,女主人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满意。

  她要敲碎他无望的梦境。如果龙域即将到来的风雪不足以让他清醒,那么她必须帮助他,让那个冒牌货铠·阿尔卡那在他的大脑中死去。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铠·阿尔卡那,那些相互扶持的、北上的白狼和落魄的龙的故事,超越情爱,而成为更坚硬、更不可摧毁的牢固感情,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她不会真的伤害百里守约,她只想把那个本就未曾存在的人,剔除他的脑海。

  他们是王和重臣,战友和恩人。

  

  

  02

  他们是白色的狼和蓝色的龙,离开的和被丢弃的。

  他们走过了龙域有史以来最长的雪季,被丢弃的龙落魄地流浪在雪地里,流离失所的狼也落魄地流浪在雪地里,分不清他们谁救起了谁。

  阿尔卡那最血腥最黑暗的家族传统再次降落在这片雪域,春暖花开之际、冰雪消融,覆盖在白雪下的龙域将会再次焕发生机,迎接它的新任主人。

  龙族的血液和冰雪一样冷,手足没有情深,血亲之爱比水更稀薄。最小的女儿成年的宴席在午夜结束,继承的厮杀就在翌日天还未亮时开始。

  长女死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匕首刺开她的胸膛,把那颗曾鲜活跳动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死亡就在那一刻拉开帷幕。

  被寄予厚望的长子亲手杀死了弟弟妹妹们,但最终被残存的几个围剿。刚刚成年的小妹出人意料地继承月光之力,在众人的协助下把昏迷不醒的长子扔进了冰天雪地里。

  七个兄弟姐妹中,只有他们两个是同胞兄妹。最终妹妹战胜了所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踏着血走向了坚硬、冰冷的铁王座。

  她并没有成为龙域领主。最终那个被抛弃的长子重新回到故乡,在殿堂中的妹妹把象征龙域的权杖交还给了哥哥。

  千百年来第一次,继承人们的厮杀以两个幸存者为结局落下帷幕。

  在长子流亡在外时,遇见了将他拉出死亡边缘的狙击手,后来回到家乡,狙击手成为王座下无人可以动摇的存在。

  回忆总要从这个救赎的故事开始。百里守约望向远方,例行公事般从头梳理两个人的过往。他望向龙域无垠的疆土,举目四望,似乎每一片树叶都已落尽,龙域的寒冬又要来了。

  

  

  03

  龙域的寒冬又要来了。露娜踩着湿漉漉的靴子走在长长的回廊里,那条路长得像是要走到靴尖上的雪都消融、皮革被火把烤干,才能走到尽头。

  在这个冬季来临之前,她的盟友与她辞别,要趁着雪线覆盖龙域之前南下,并允诺将会在次年春季回来。

  也许那个允诺只是说服她的托词,这次辞别并不会有重逢之日。但是她还是允许了,毕竟那不是她的仆人、佣兵或者骑士,他是自由自在的,可以随性去到任何地方。

  龙域永远接纳他,无论一个冬天之后,还是一百年、一千年之后。

  没有软肋的龙王将无坚不摧,但她仍然不希望离别是发生在冬季。她憎恨寒冬,也忌惮寒冬。风雪过境的时候她的旧伤会隐隐作痛,像是某种特殊的纪念,提醒她血腥的过去。

  披风扫过冰冷的地面,她沉重的长靴踏过水洼、溅起泥点。

  “当年继承人内战的时候,你经历了什么?”

  露娜高举火把,让温暖的光芒照亮沉重的、透着寒意的书脊。她顺着高大林立的书架一排一排找去。

  “大哥将我抛弃在城外,回去之后我杀了他。”

  在最深处她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她把那本石头般沉重的书取下来,将火把搁置在铁甲上。厚重的阿尔卡那家史尘封的过去是客观的、冷静的、不为所动的,不会被谁肆意更改。它们沉默地铭记着这段历史,那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属于赢家露娜·阿尔卡那的荣光。

  “长子的名字是什么?”

  “阿尔伯特·阿尔卡那。”

  露娜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略带尘屑的族谱:“阿尔伯特·阿尔卡那,第十六代长子。”

  族谱上的画像有些模糊,隐约可见冰蓝色的头发和瞳眸,被时光侵蚀得斑驳。

  听到答案的混血魔种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失落和怜悯,就像是看着一个永远不懂得变通的、天真愚钝的孩童,惋惜而又无奈。

  露娜闭了闭眼睛,她的兄弟姐妹的面孔早就如同被水晕染的墨迹一般难以辨认了。仇恨随着记忆一起慢慢稀释,阿尔伯特·阿尔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翻过陈旧、脆弱的族谱,试图寻找盟友口中的那个名字,即便家族如此庞大,旁系如同枝叶般繁茂,她也依然不能寻找到哪怕一个相似的名字。

  女主人定了定心神,觉得自己也变得荒谬了起来,居然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是百里守约的错,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铠·阿尔卡那。

  “铠·阿尔卡那……”露娜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倏地合上厚重的族谱。

  “……冒牌货。”

  女领主将族谱狠狠地掷到地上。

  

  04

  百里守约将滑落到地上的地图捡了起来。

  天亮了,已经到了他预定好的动身时间。露娜并没有来送他,好像笃定他还会回来,短暂分别一个冬季对于拥有近乎永恒生命的龙而言,仿佛只是一个朝夕。

  他慢慢地起身,拾起地上的行囊,检查过武器、子弹和匕首,在破晓前离开了龙域的城堡。

  “循着野兽的足迹走,否则你可能下一秒就掉进坑洞里。”

  “我当然知道,你怎么变得啰嗦这么多。”牛皮长靴替百里守约尽职尽责地抵挡着试图钻入裤脚的冰雪,他费力地跋涉在刚刚下过雪的路上,再次抱怨无常的天气,一定要在他启程的前一晚降下初雪。

  “毕竟难得在冬天和你一起重新走这条路,并不是很想和四百年前一样要背你走一天一夜。”铠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狼狈地在雪中穿行的青年。

  百里守约“哼”了一声:“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你是未来的龙域领主,我必然不会让你背——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折寿。”

  “你误会了,我非常情愿。”男人微笑起来,“我只是在忆苦思甜。”

  风雪仿佛都在惧怕龙域的主人,不肯掉落他的肩头。沉默片刻后男人开口:“你真的要去南边?”

  “对。”总算走到容易迈步的地方,百里守约喘了口气,掸去靴尖上的积雪,揶揄道,“去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那边藏了你念念不忘的海鸥。”

  “你觉得我会把情人藏在大海南边——这样你就找不到了?”

  “我还怀疑你让龙域的候鸟每年给他送信。”百里守约漫不经心地接道。

  “这你就多虑了。”男人猛地挥起大氅,厚重的、温暖的绒布遮过青年的头顶,替他挡住枝头不堪重负而坠落的积雪。

  “毕竟龙域的一切都听命于你。”

  

  05

  “龙域的一切都听命于您,领主,时光都可以为您逆转,没有人敢于背叛您。”

  苍老的仆人缓慢地跪下,大殿中鸦雀无声,龙域领主的怒火笼罩在城堡上空,总要有人说些什么来平息领主的怒气,这个时候唯有德高望重的亲信敢于开口劝勉。

  百里守约走后,留下一整个冬季给露娜彻查究竟是谁蛊惑了她的盟友,然而整个龙域中与百里守约接触过的人无人知晓这个“铠·阿尔卡那”。

  彻查无果让龙域的女主人更加震怒,没有人能够在她的领域中翻云覆雨,她更不能允许有人明目张胆地离间她最亲信的人,而不被察觉。

  毫无头绪让露娜更加烦闷。百里守约不会凭空臆想出这样一个人,更不会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塑造地如此真实,一定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她记得他们第一次争吵的那个晚上,百里守约难以置信地质问她:“你疯了么露娜,铠!铠·阿尔卡那!龙域领主,你的哥哥……你不要开玩笑露娜,你好好想想!”

  他惊慌失措地拉着她,仿佛威逼也仿佛恳求一般地提示她:“和你一样的冰蓝色的头发和眼睛……是他带我来到这里的,是你亲自把龙域的权杖交给他的!”

  年轻的龙域领主猛地一掌拍在青年的侧脸,盛怒之下她忘记了控制力气,那一巴掌极其用力,比起巴掌更像是压住他的头猛推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也把绝望的人毫无防备地推向的展台。

  青年猝不及防地扑撞在展台上,展台上收藏的玉雕落下来,正砸在他的颅骨上。

  青年瞬间失去意识,耳朵里流出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滚落。她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像个装满血的容器被敲开一条裂缝一样,鲜血止不住地从他耳朵里涌出来。

  他们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人类妄图侵犯龙域、掠夺财宝,那个领头的、极为厉害的术士召唤出恶鬼一样的东西,重创龙域。

  龙族从不染指人类的土地,但却是人类口中无恶不作、杀伤抢夺的孽种。露娜带着军队抵挡人类的进攻,百里守约只身突入敌军,等到露娜赶到时,那个术士领袖已经死亡,百里守约整个被血水泡透,昏倒在雪地里,冰冷地像是周遭的雪一样。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百里守约对此绝口不提。

  冲动动手的那一瞬间露娜已经后悔了,她仓皇地捧住他不断垂落的头,温热的血很快浸透她整个手掌。她的冲动让大战过后脆弱的、支离破碎的青年终于不堪重负,身体的病弱和精神的崩溃一起冲垮堤坝,让他再次陷入漫长的昏迷中。

  她最后的信任和依靠、最后的伙伴,茫然雪季里唯一的火把,即将熄灭在与她死里逃生的那个冬季一样冰冷的另一个冬季里。

  战争让她一无所有,她的领域生灵涂炭,她的部下死伤惨重,战火烧掉了她的家园,把她最重要的盟友折磨得千疮百孔扔进雪地里,用他的血融化身下的寒冰。

  只要百里守约能够痊愈、能够重新好起来,她绝不再斥责他的一切言行,如果他笃信什么铠·阿尔卡那就让他去信,她绝不再伤害他、绝不能失去他。

  露娜放任百里守约在城堡中肆意穿行,哪怕是只有领主才能进入的地库也畅通无阻。一切调查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直到有一天,她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守约站在城墙上,对着空无一物的身边轻声笑道:

  “——它们能飞过整片大海去南方度过寒冬。你已经要说一百遍了,铠。”


铠约《热爱105℃的你》(四)

深夜上线,各位新年快乐!

这一年真的非常坎坷,现在也还没彻底结束,消失这么久真的很抱歉,这么短的文也是很多个深夜拼凑起来的,没来得及修改,希望给新的开始添添喜气,大家多多包涵(இωஇ)

这个系列可能到此告一段落啦~感谢支持!




24

  铠看着露娜把牛奶倒进浴池,蹙眉道:“你拿牛奶沐浴?太浪费了。”

  露娜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用力把纸盒里香香甜甜的乳制品倒进放慢热水的浴缸:“我希望你意识到当你买了十几箱牛奶给你对象打投的时候,是谁每天喝两盒还送了八九箱给消防队才勉强解决,最后一盒还是过期了,泡个过期一盒装牛奶浴很过分么?”

  “他不是。”

  “你是当广大群众的眼都瞎是么?”露娜哽了一下,压下把顶尖电竞大神那双动态视力超凡的眼睛送进牛奶水里洗一洗的冲动,“你把眼睛扣下来粘他身上算了。”

  “我没有。”

  “你单箭头他的花絮剪辑起来能有二十分钟的时长。”露娜倚在盥洗池旁边,抱着手臂看着他。

  “洗你的澡吧。”铠转身砰地一声关上门。

  

  25

  自从小号掉马甲事件之后,铠就再次注册了一个新的小号,不和守约一起直播的话就上这个小小号。

  有时候缘分就奇妙在,当你看了自己跟另一个人二十分钟的视频剪辑之后,就会在对面匹配到他,仿佛某种召唤仪式。

  当时直播间里还没有人发现不对劲,只是在画面里的铠皇突然笑了一声,然后欲盖弥彰地搓了搓鼻尖,假装无事发生。

  弹幕上很快有人发现了引起世界第一上单突然失去表情管理的原因,监视器里弹幕刷得飞快,铠撇了眼弹幕开口:“嘘,别告诉他。”

  这种娱乐局对铠来说没什么挑战性,他一边切着视角,一边分一份目光给弹幕:“放水明年拿亚军——太恶毒了。”

  “没放水没放水,他今天打得比较有状态。他玩这个角色特别厉害。”

  “愿不愿意签他进队——你问他愿不愿意来。”

  铠切着视角,看到守约操纵着角色躲进草丛里,三十秒过去了都没出来,心里笑到,这也太明目张胆地摸鱼了。

  然后他看见游戏里公屏频道上,对面那个熟悉的ID发了句看起来没头没脑的:

  “包吃住的话可以。”

  

  26

  铠打完这场游戏之后立刻关掉了直播,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一通电话拨给了城市另一头的青年。

  电话等待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想来是那个人借故离开直播,走出了房间才接的电话。

  “我们这边合同五年起签,包吃包住,合同明天快递就能送到你家,签完记得寄回来啊。”铠站在阳台上往城市的夜空望去,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

  正是这份调侃似乎让小偶像没有任何戒备,轻声笑道:“行,我这边到期马上转会。”

  “签了反悔要赔违约金,超多超贵。”

  “那明天我要是看不到合同你就完蛋了。”

  铠靠在窗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阳台玻璃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明天在家乖乖收快递。”

  

  27

  哪家的快递敢寄这么贵重的东西,她真的为了家族为了付出了太多。露娜腹诽着把那个快递文件袋从车窗里递给管家:“给他就行,让他签字收货。”

  管家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把分量极轻的文件袋交给一边早已穿好快递工作服的下属:“好的,小姐。”

  一切都很顺利,露娜在路边看着快递员进了公寓大厅,给自家哥哥回了电话。

  她哥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真没出息。作为同伙,露娜暗暗翻了个白眼。

  

  

  28

  百里守约每想到铠真的会寄快递过来。

  他漫不经心地带着耳机,播放着他们团新的demo,一边哼着调一边打开文件袋。

  也许是他真的太随意了,文件袋被撕开的时候颠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叮咚”一声掉落出来洒到地上,以至于百里守约没有准备、也没有看清那一抹撞进眼底的、跳跃的金色到底是什么。

  直到它们滚动着、碰撞着,一枚落到远处、一枚掉在脚边,撞上他的鞋子才停了下来。

  两枚玫瑰金色的、崭新的、熠熠生辉的戒指。

  百里守约脑子里“嗡”得一声,忽然听懂了某个人昨晚随意的、状似满不在乎的通话。

  签约合同,一式两份。

  

  

  29

  游戏开局的间隙,铠跟弹幕聊着天。

  “还可以吧,最近有在健身。”

  “明年……明年还能再打一年,后年再看。”

  “元旦的话不回去,跟我对象一块——”

  铠猛地噤声。



银色山泉(一)

翻译官×家族继承人

欢迎评论!

回礼是关于本文的一点点情报,无关紧要,也无关剧情,大家喜欢这篇文的话可以以红心蓝手评论等方式表达,赠礼请务必量力而行(♡ ὅ ◡ ὅ )ʃ♡

谢谢支持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01

  “这位是您新的翻译官,同时兼任您的私人助手。”

  女孩半侧过身伸出手,掌心向上,迎向身后的男性,而后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少年。

  “在我全心全意休假的这些天,请您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02

  小少爷站在窗前,些微晨光穿过薄薄的窗帘笼罩在他身上,像是件金色的斗篷。

  未来家主拥有着标志性的、仿佛银色山泉一般柔软、夺目的发,以及极度纯粹、极度艳丽的赤红瞳色。他几乎就是按照家族的标志雕刻出的完美继承人,拥有着超乎年龄和容貌的贵气。

  他是单薄的,也是贵重的。很难想象这样纸片一样轻飘飘的少年是这个罪孽般的家族的长子,因为看起来他被养育得太漂亮、太纯粹了。于是他变成了开在墓地的大丽花,在不该灿烂的地方熠熠生辉。

  “铠·阿尔卡那。”男人上前一步,使用的是标准通用语,完全听不出海都腔调。他行了礼,使用的也是东方的礼节。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少爷。

  对方很年轻,穿着柔软、洁白的东方丝绸裁制的衣衫,佩戴着东方审美偏爱的领针,整个像从东方的画中走出来的人。他不笑的时候是非常冷峻的,赤色的眼睛好像无机质堆砌而成的宝石,灿烂、绚丽、冷淡。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一个合格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完美的小贵族。

  “你确定他完全可信么?”

  小少爷盯着他,嘴里的话却显然是对领他进来的女人说的。他的目光里没有衡量、揣度,或者任何思忖的神色,他把这些不信任藏得很好,但毋庸置疑,这位小贵族必然是在琢磨他的。

  “我完全可信。”

  他在女人给予肯定回答前再次行礼,先一步做出承诺。

  

  03

  我完全可信。

  这是一份很重的承诺。

  百里守约盯着眼前男人冰蓝色的眼睛。他即将启程去往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他不会使用当地的语言,家世也将因为陌生而受掣肘。在他掌握海都语之前他的言语将完全归这个男人所有,他代表他的意志,说出的每一个陌生音节都如同出自百里守约自己的口中。

  但这并不代表他获得了他全部的信任。

  他需要尽快掌握海都语,重新获得表达意志的控制权。

  他需要学习的太多了,以至于增加或者减少一项都已经察觉不出差异。他迟早要学会这些东西,现在不过是把他曾经隐藏于宠爱而推迟的“不得不”,重新堆到了他眼前。

  事实上,通过家族层层筛选而成为随他前往海都的人,都毋庸置疑的忠诚、可信。百里守约当然不惧于将他对于家族的信任传递到这位冷峻的翻译官身上,何况,他喜欢这位翻译官的音色,尽管从小养成的戒备不会让他轻易表露出这份偏爱。

  毕竟信任可以随时被给予,也可以随时被撤回,偏爱不一样。

  偏爱靠运气、靠感觉,更靠一瞬间确认的情投意合。

  

  04

  抵达海都的第一餐是在周围一家小餐馆进行的。他们落脚的地方虽然设施完备,却还没有购入任何食材,这导致尽管小少爷带了厨师来,却没有可供那位忠心耿耿的烹饪专家发挥的余地。

  于是他们分开行动。助手们负责重新整理宅邸,确保宅子的安全和整洁,厨师外出采购,翻译官则带着小少爷前往周围的餐厅,暂且将就。

  侍者看着眼前一高一矮的两位客人,一位带着明显异国血统的少年用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说着什么,另一位正统的海都面孔则用标准的海都语报出餐点。

  然而两个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淡漠,好像他们不是在点餐,而现在拍卖会上互相竞价的两位贵族。

  “两倍糖。”小少爷面不改色地对铠用通用语吩咐道。

  “两倍糖。”铠·阿尔卡那合上菜单,将它递还给侍者,下意识地、清晰地转述了他的要求。

  两倍,铠腹诽。这种糖量的饮品对于他来说甜得过分了,不过也许小孩子都嗜甜,哪怕是年轻的继承人也难以抵抗。

  尽管不会海都语,但毋庸置疑的,小少爷的用餐礼仪显然覆盖了东西方差异,表现出了跨越地域的稳重骄矜。

  餐后他将用过的纸巾叠好放在餐碟下,示意自己用餐完毕。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咖啡店,对方顿住脚步,要求他帮他买一杯玛奇朵。

  “双倍糖。”

  铠疑惑地盯着眼前正处在飞速发育期的少年,对方的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

  铠·阿尔卡那合理怀疑他是在通过远走他乡逃避健康饮食。

  

  05

  在百里守约能够流畅使用海都语之前,他的主要课程都是语言课,阅读和听力占据了绝大部分课程安排,其次是小提琴课、海都史以及哲学。

  在这期间铠偶尔会去帮忙打理花园,或者去看一看厨师今天准备的餐点。前者会得到园丁先生的感谢以及一个小时左右的闲谈,后者则会视今日的食材得到一些小小的好处。

  “他喜欢额外放糖。”在获得了厨师的许可、并得到了一杯刚刚冲泡的咖啡之后,铠坐在吧台前,慢悠悠地看着厨师将冷冻甜点从冰柜中取出,熟练地剥脱模具。

  “那您应该在最初禁止他利用您的不了解而耍的小花招。”厨师笑意盈盈地将糖浆均匀地淋在甜点上,他是个典型的浪漫的、感性的海都人,手中的红色糖浆让裹上厚厚巧克力的球形甜点变成一只晶莹剔透的车厘子,“他的牙齿格外脆弱,担负不了他对糖分的偏爱。”

  “那可真是……”铠失笑。也许他应该摆出一副大人的姿态来,偶尔把自己置于管教的地位上,而不仅仅是部下与雇主,毕竟一个喜欢讨要糖果的孩子——即便是继承人——也不会对这种管教兴师问罪。

  “他已经让我上当两次了。”

  “他最擅长露出马脚的谎言。”厨师把做成车厘子样子的甜点重新放入冰柜保存,开始着手处理今天的食材。

  铠留意到了这句前后矛盾的话,放下咖啡杯:“什么意思?”

  “下次少爷让您帮他添加额外的糖的时候,您还会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么?”

  厨师面色平静地处理手中新鲜的海鱼,晶莹剔透的鱼肉薄得能够透光。

  铠怔愣,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在脱口的一瞬间由于主人的灵光一现而被阻拦在舌尖。

  “我猜这段时间他已经学会了‘双倍糖’的海都语,并从此留意您。如果您下次不再替他提出额外加糖的要求——即便是为了他的健康——您从此就会失去他的信任了。

  “这位小少爷的信任,实在是很珍贵、不可能失而复得的东西。”

  厨师将处理完毕的鱼肉摆入干净的白瓷碟中。

  “如果您继续替他如实翻译,那他的小花招就得逞了。

  “您看。”

  厨师淡淡地笑着,将锋利的刀清洗干净,擦净手指上的鱼腥。

  “他真的非常擅长这种聪明的小把戏。”

  

  06

  在厨师提出关于“是否替小少爷加双倍糖”这个问题后,铠仔细考虑,发现这确实无解,唯一给他的出路就是顺着对方的心思,兑现那句“我完全可信”的承诺,直到对方熟练掌握海都语自己吩咐侍者加入额外的糖。

  于是在接那位每周日都要前去公立学校旁听语言课的小少爷回家时,对方不顾今天中午厨师精心准备的海鲜料理,执意去街头的咖啡店买了饮料和甜点。铠无可奈何地替他翻译了“双倍糖”的要求,隐约从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些许小把戏得逞后的得意。

  铠仔细留意了小少爷的表情。其实他的脸上端正得像一片没有波澜的潭泉。

  随他去吧,他总不至于还要跟十七八岁的人谈论过量吃糖会坏牙和缩短寿命——他是百里氏的未来家主,又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吃了巧克力熔岩蛋糕和甜茶的小少爷回去已经对玉盘珍羞没了兴趣,对碟中琼脂一样的鱼肉挑挑拣拣,连饭后的布丁也只吃了几口。

  在接下来的每个周日他的小把戏总会成功,铠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蜜糖罐里养润出来的小贵族会这么钟情于这些用砂糖和炼乳堆砌起来的甜食。

  同一家甜品店,同样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同样的双倍糖。他好像永远不会腻一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步调和习惯。

  铠对此感到隐隐担心。无论是东方还是海都的贵族,都会深谙一个道理,不能对某件事情、某个人甚至某道菜表现出喜欢。

  就像百里守约一直做到的那样:每次的餐点都小巧精致,确保他三口之内吃完,一整顿饭下来都没有机会显示出好恶。

  就算他喜欢甜点,也应该随意地选择甜品店、随意地选择甜品,而不是显示出倾向性。这很容易为有心之人留下可乘之机,况且铠始终疑惑,宅邸中的甜点师擅长几乎各地的各种类型甜点,用料和味道显然不是外面的小店铺能够相提并论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百里守约的行为都是不正确的。但他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固执地拒绝了周围人的提醒,我行我素地继续吃着甜到发腻的点心。

  铠在最初同样的疑惑过后,忽然抓住了些微不同寻常的、隐秘的答案。

  

  07

  选择在外购买食物并不算明智之举,这一点无可置疑。百里氏在海都选择的定居点可谓固若金汤,或软或硬地拿捏住了每一位为小少爷服务的人,以确保继承人的绝对安全。

  小少爷每天都要前往另一处偏僻的别墅进行课程,在那里完成一天的学业任务后再回到住所。铠经常会兼任司机在清晨把少年送去郊外,再在傍晚将他接回铜墙铁壁一般的家。

  东方最古老的家族即便在千里之外的海都也有着怪物般的触手,搅动着日光和土地之下的黑暗。

  远在他乡的小少爷是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却也是最为安全的。这个家族从不吝啬于冒险,相反,他们将一块飘散浓香的肉块放在看似力不能及的土地上,引来蠢蠢欲动的狼。而暗处的狮子看准了目标,一个个扫清障碍。

  一切都是矛盾的。百里守约周围的所有人都绝对可靠、所有事物都绝对安全,没有任何可以突破的漏洞,就像未经切割的完整金属,没有丝毫破绽。

  而百里守约自己,却漏洞百出。

  他就像是故意地、蛮不在乎地露出诸多破绽,把自己伪装成没有戒备的样子。

  终于东窗事发。

  今晚的宅邸笼罩着一片乌云,未来家主食物中毒的讯息从海都跑到东陆几乎比他们将他带去最近的医院还要快。

  伴随着明显的晕厥无力和间歇性呕吐,被送去急诊的时候百里守约已经表现出极为严重的中毒情况。直到将百里守约背到病床上的那一刻,铠才感受到背上的男孩何其消瘦、单薄。

  除了此刻陪在百里守约身边的司机、翻译和助理以外,来自东陆的命令在第一时间要求保存百里守约今天接触过的一切事物,所有人不得出入、所有物品不得离开宅邸,等待东陆派人逐一调查。所有敢于违抗命令的人即刻处死。

  与对内的雷厉风行不同,远在东方大陆的人迅速封锁了一切讯息,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从百里守约被送入医院抢救起的十四个小时,小少爷人还没有清醒,来自主家的人已经到了重症监护室外面。

  与小少爷有着同样银色山泉般长发的女人裹挟着清淡的香料味走来,随着她的吩咐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人纷纷散去,最终只剩下女人和一个医生走到铠的面前。

  女人开口,使用的是标准的海都语:“这位医生全权接手我弟弟的治疗,所有用于治疗的物品必须经过他的许可。”

  随着女人的命令,那位中年医生已经穿戴好必备防护,接手了重症监护室里那个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少年。

  如果要铠为人天真的结束而画下句号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吸烟。

  女人在了解完毕相关情况之后,相当顺手地摸出口袋里的香烟和火机,动作和那个晚上的百里守约非常相像。

  第一次看到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熟门熟路地点燃烟草时,既没有初学者的青涩,也没有为烟雾而熏呛。那一刻他和那个喜欢双倍糖饮料的小孩子突然被彻底的割裂开,让铠隔着烟雾缭绕看清了自己追随的人。

  “难道未来一个位高权重者给我递烟,我要说,‘不好意思我不会’么?”

  年轻的未来家主说这话的时候相当理所当然。他的身体和脸庞都处在一种年幼与成熟的中间态,抽烟的动作发生在他身上,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烟雾却像是选择性地遮盖了他的稚嫩。

  随后他像是想起了自己爱吃甜食的人设般,冲站在不远处的翻译官眨了眨眼睛:“不过你放心,别人敬烟我会接,别人递来支一次性注射器,我会吩咐保镖把他按住送去自首。”

  铠转过身。

  躺在被医疗器材环绕着的病床上的男孩又变回了爱吃甜食的孩子。女人看着孩子,又把摸出的香烟放了回去。

  意外发生在百里守约来到海都的第一个月的末尾,但主家是冷静的、沉稳的,一切在宅邸内部看来风起云涌,对外而言却是无声无息的。

  女人代表了主家的态度。她甚至不愿意等回宅邸再兴师问罪,将重症监护室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后,把这里直接变成了审讯室。

  查清事实非常简单,巧克力熔岩蛋糕被投毒,所有属下都是干净的、可信的,唯一的问题出在百里守约自己。

  答案最终与铠所察觉到的如出一辙——

  未来家主、优秀的继承人,在没有同任何人知会的情况下,用自己的生命为诱饵钓出了第一个敢于背叛家族的大鱼。

  

  

【铠约】热爱105℃的你(三)

  深夜偷偷上线,激情摸鱼,不喜勿喷

  欢迎评论٩(๑•ㅂ•)۶

  19

  每次直播能够双排的时候,百里守约都很开心,但是那屈指可数的几次开心,每一次都要足足要积攒好几个月。

  百里守约大多时间还是自己玩游戏,自己直播唱歌和晚餐。因为电竞大神总在训练,并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分配给没什么训练水准的直播上。

  这很正常,他想。毕竟那个人想找他的时候,他也常常神秘得很,不轻易露面。

  但他没能料想到两个人再一次见面会在一家知名医院的X光室门口。

  只带着一个助理、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齐备的当红偶像和穿着大衣把兜帽立起来挡着脸的最有价值选手,排排坐在等候室门口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率先开口相认。

  小护士知道来这里的人都不简单,了然地看着捂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偏过头去问了问三件套:“你来拍什么?”

  “膝盖。”小偶像尴尬地咳了一声,毫无底气地闷声道。

  “你呢?”护士看了看手里的资料夹,又偏过头去问坐在长椅另一边的兜帽。

  最有价值选手搓了搓鼻尖:“腰。”

  

  

  20

  一个因为膝盖旧伤累积已经不能再做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一个因为打了几年的电竞,腰伤一发作连一场比赛都坚持不下来。

  “劝你少练点舞就跟你劝我少打点训练一样,咱俩还是谁也别劝谁的好。”

  等结果的时候铠先守约一步开了口。

  

  

  21

  新赛季开始的第一天,百里守约上了一次小热搜。

  他在社交账户上发了一串毫无规律可言的数字,没有附带任何解释说明。在粉丝们企图破译这串数字背后的意义时,这串没头没脑的数字也引起了密码破译爱好者们的小范围讨论。

  旗开得胜的铠在赛后复盘结束后,带着整支队伍一起研究起这串数字。在九键键盘、摩斯密码、换算字母都无果的之后,铠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这次他没能猜透小偶像的小把戏。

  他也必须承认心底的小小失落。

  也许那串数字背后什么都没有,也许他选择在新赛季伊始那天发送这串数字只是个巧合。

  但在看见那串不知所云的数字的第一眼,他已经下意识地默认,那串数字背后的意义是属于自己的。

  那一瞬间他并不能换算究竟破译不了的失落更多,还是如果那串数字属于小偶像和另一个人的话让他失落更多。

  也许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某个人收到了这串数字,破开让铠百思不得其解的谜语,看见了数字背后的一句既想要公之于众又不得不加以掩饰的话语。

  破题人不是自己,数字背后的感情的归属者,也不是自己。

  

  

  22

  迷题的答案在两天后被人放到了评论区,之后被顶上了热评第一。

  然而铠并没有看见答案。他在没能解开迷题的那个晚上就屏蔽了网络,全心全意备战新赛季。

  没有答案好过答案令他难过,这是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论。

  这一赛季他打得很辛苦。无论是腰伤还是自己的状态,都像捆绑在他身上的石头企图把他拽离冠军的位置。

  但他们还是不负众望地走到最后。

  站在冠军领奖台前的那一瞬间他是恍惚的,金色纸片从穹顶处纷纷扬扬地落下,他迷茫地透过金色毫芒、人群与喝彩,望过去。

  无论是什么样的竞技,都是最残忍的职业。它要一个热忱者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亲口承认我就止步于此了。

  也许快要轮到他去承认这件事了。

  会有人为他再不能站上这个赛场而难过么?在更多新潮的游戏出现、更多比他厉害的选手出现后,会有这样的人么?

  金色的碎屑像是流光般飘荡在空中,又或是破碎的、成千上万的片刻时光。职业选手的有效生涯那么短,但短短几年的分量却也足以剪成这么多片洒满整个赛场。

  不知道是谁设计了为每只冠军队伍撒下礼花,不过这真美好,是为了纪念他们走过的路吧。

  

  

  23

  回了国的铠站在路口的一个小小快递寄存处前面。自提柜站在行人稀少的小路上,距离铠的公寓只有大概几百米的路程。

  没有人注意这个站在自提柜前又一动不动的古怪男人,人们行色匆匆地擦肩而过,并不能看透刚刚路过的人是喜是悲。

  那串数字没有纷繁复杂的加密,所有人都把它想得太过复杂。其实只要把它们按顺序分开,那就只是一个被合在一起的经纬度坐标。

  坐标定位在这个寄存处上。其实定位并不精确,按照解开迷题的人的说法,真正帮他确定这个地点的,是最后六位数字实在毫无意义,但只要来到这个路口,就能看到这个自提柜。

  六位毫无意义的数,是六位取件码。

  等到铠回国,看到那条谜语的答案,按照评论里的指示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原本属于他的自提柜已经被破题人打开了。

  但他只是执着地想来看看这里。

  解开这个谜语的人没有把最终的谜底公之于众,他语焉不详地说了数字最后六位是取件码,但却没有坦白自提柜里放了什么。

  于是大家群起而攻之,说这个人不过是自导自演。

  最后百里守约亲自下场证实,那个人已经答对了,然后感谢他保守了秘密。

  谜底几经辗转到了铠手里,期间颇费了些周折,差一点看不到这个答案。

  自提柜里的东西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贺卡,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奖杯。贺卡上的字周正有力,写的比画好看太多。

  “加油,冠军先生。”

  一个人会预料到自己在什么样的场景下,站在哪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会蓦然心动么?

  应该不会的。

  毕竟铠·阿尔卡那从未预料到,他站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头,穿着灰色卫衣带着兜帽,望着眼前贴着广告的自提柜,口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贺卡。

  就在那样纷乱的、嘈杂的街头,他听见心跳声,一声、一声,有力地穿过人身人海,无比鲜活、无比用力地——

  跳着。





【铠约】热爱105℃的你(二)

深夜激情摸鱼ˏ₍•ɞ•₎ˎ

感觉大家好像蛮喜欢的,于是摸了点后续,前文指路→ 热爱105℃的你 

欢迎评论

没什么大纲,还是后续随缘喔⸜₍๑•⌔•๑ ₎⸝



11

  小偶像发消息跟他说要封闭拍电影的时候,铠只随口回了句,没想到接下来两个多月都再没有见过对方。

  对话框停留在他最后一句“拍戏顺利”,游戏账号停留在“最近登陆:三十天以上”。铠有些不满——什么剧组还不让演员跟外界联系了。

  然而小偶像再也没有发过微博,没有参加团综,也缺席了团队的舞台。

  后来小偶像的那部电影播了,铠收到了对方寄来的电影票,他兴致勃勃地去了电影院,却发现小偶像只在里面演了一个男六七八九号,一个狙击手,全片两个小时,他的镜头加起来好像还不到十分钟。

  铠有些失望。他以为对方接了个男主角,再不济也是男二号,于是脚不沾地地忙了两个月,连通讯账号都没有登录过。

  然而那个全片镜头不过十分钟的角色连个完整的故事线都没有,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小偶像的脸意外地适合大屏幕,却连特写都少得可怜。

  下一次再见的时候,铠看着百里守约忽然变得精瘦健壮的小腿和手臂,还有黑了好几个色号的皮肤,恍惚间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有什么东西仿佛由内而外地改变了。

  荧幕上的他从头到尾穿着一身军装,袖口衣襟都扣的很紧,除了受伤从没露出四肢。他一直在拍战争的场面,不顾形象地满身尘土,脸上挂着汗珠,有些看不出曾几何时偶像的气质。

  时至今日在活动上再次相遇,他才猛然发现对方的手肘上带了护具。

  

  12

  铠约了小偶像打游戏,但对方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守约最近伤到了手,操作很差,怕是要拖着他掉分。

  电影里那个狙击手再也不能端起枪,因为他的手臂受了重伤,从/军生涯已经报废。

  小偶像全片唯一一个被观众赞叹的高光镜头就是受伤的那一瞬间。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百里守约的拍摄只有不到十几天,剩下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真的去了部队跟练。训练到六十多天的时候他从障碍上重重的摔了下来,手肘脱臼,于是离开了部队回到剧组,拍摄了全片仅仅十分钟的镜头。

  

  13

  偶像也会为了演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去拼命让自己贴近演的那种人吗?

  

  14

  不过这些故事都没有被媒体报道,因为百里守约并没有对外提起过一句。铠从百里守约的队友那里拼凑了一个大概的来龙去脉,还被李白再三叮嘱绝不能外传。

  “我家老幺第一次拍戏。”李白习惯性地拿着一根烟叼在嘴里,不点,只是闻闻烟草本身的气味。

  “就算只有这么点镜头,演好了也许没有人在意,演不出来硬演,一定会被人骂的狗血淋头。”

  

  15

  小偶像终于主动邀请铠跟他一起打游戏的时候,铠突然发现他开始喜欢喝汽水。

  不过喝的大多数是无糖的,偶尔也喝柠檬泡水。他喝得很急也很快,好像谁跟他抢似的。

  下播以后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关掉游戏,于是铠在组队界面问了句:“你怎么突然这么喜欢喝饮料。”

  对方愣了一下,他知道铠从队长那边打听到了自己去部队的事儿,干脆也没隐瞒,半是无奈半是怀念地回到:“我们班长不让喝饮料,我都两个多月没喝过可乐了。”

  铠愣了愣。

  “还有薯片,还有巧克力……”

  小偶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班长罚他撑着,还揍他,半夜集合迟到罚匍匐二十个来回,在队伍里动了一下罚了两百个俯卧撑。

  “但班长人很好。”

  小偶像已经关了直播,因而铠并不能看到对方说这些的时候的表情。他的声音很缓很温柔,带着些许怀念的意味,顺着电波从城市的另一头传送到这一头。

  “他偷偷给班里每个人塞了一块水果糖,我留到最后都没舍得吃,结果糖放在作训服的口袋里,出来就找不着了。”

  “要是还能回去看看班长的话,”

  小偶像顿了顿。

  “还想再跟他要一块。”

  

  16

  自从知道百里守约去部队训练了两个月以后,铠再看小偶像的舞台,突然感觉他站姿也直了,舞蹈也更有力量了,甚至一个出拳的编舞动作都打得像军体拳了。

  卡点变得更帅的小偶像也突然开始增加了更难的舞蹈动作,颇有Vocal转Ace的趋势,以至于在一次全新舞台上他担起了一个空翻的Killing Part。

  铠看着小偶像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和腿部,漂亮又不过分偾张;又看了看自己日渐松软的手臂肌肉,扔下耳机推开了战队二楼无人问津的健身房。

  

  15

  也许在娱乐圈就是这样,有时候某个人突然红的莫名其妙,有时候又突然被黑得百口莫辩。

  小偶像猝不及防地被喷的原因,是在一个综艺节目里,另外一个明星在捡柴的时候擦伤了手臂,周围的人都上去嘘寒问暖,而镜头捕捉到了一旁的百里守约无动于衷的样子,和脸上微妙的表情。

  为了节目效果节目组把这段保留了下来,配上音乐和文字,极具冲突效果。

  坏事上热搜永远比好事快,持续还更久。那条微博下面受伤明星的粉丝围攻控评,齐刷刷的都是骂守约冷漠、没有同情心。

  守约其实挺委屈的。

  他从部队出来的时候很多事情并没有跟任何人倒过苦水,相反他开始越来越怀念那些日子,苦水都酿成了甜酒。那个曾经让他望而生畏的地方把他变成了一个更坚韧沉稳的人,他也认识了很多不平凡的普通人,从此见到军/人会肃然起敬。

  当时他摔下来的障碍距离地面接近一米八高,他也并不像告诉李白他们的那样只是摔伤了手臂。他摔在了地上而不是他说的垫子上,着地的手臂和腿侧全被作训服擦出了血痕,脱臼的手不动都疼。班长跑过来问他怎么样疼不疼,当时他还摔到了半边脸,班长在耳边念叨他以后上不了电视怎么办,最后百里守约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说上不了电视就回来当兵。

  他当时没哭过,战友想去看看他都被他挡了回去,最后只有班长带他去医院把脱臼的手接回来,把沾满土粒的伤口冲洗干净。

  当时医生让他挽起袖子处理擦伤,他就立马往上撸袖口,可是手腕上的扣子扣着,袖子只撸到手腕上面就撸不上去了。班长骂他说你傻吗,把扣子解开啊,他傻乎乎地说规定不是不能解开扣子吗。

  所以那个人只是擦破了一层油皮,擦个药水而已,有什么值得掉眼泪、有什么值得周围所有人围上去无微不至地安慰呢。

  部队里从来没人哭过,唯一一个掉眼泪的人是临走时候的他自己。那也是唯一一次他犯错的时候没被班长体罚。

  他只是在心里觉得那个人太娇气了,一层油皮擦破远不至于哭哭啼啼上医院。他甚至都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但却连不认可那个人都不被舆论允许。

  

  16

  百里守约没有同情心的热搜还没被公关压下来,Cain“天哪你看他都擦破皮了”的热搜词条提前一步冲了上去。

  “天哪你看他都擦破皮了,下次记得早点去安慰安慰,晚点痂都掉没了。”

  全文三十个字可谓阴阳怪气到了极致,没带图片也没带任何人,单单一句话就上了热搜。

  更无比奇妙的是,铠皇在评论区里跟黑粉对线了一整晚,在守约和自己的热搜底下来回切换、舌战群儒,第二天凌晨再次激情发博:“今晚测了测作为职业选手的手速,年轻真好,我觉得我还能再打两年。”

  

  17

  这一波是吹的狂吹,黑的狂黑。

  铠完全不介意自己的私信爆炸,也不介意自己的评论区恶意满满,每天训练完就跟对家练嘴皮子,直播的时候亲自下场禁言踢人一条龙。

  但娱乐圈还是正常人多,真相追上片面之词的时候,很多路人开始为百里守约打抱不平,觉得那个受伤的明星有些过于娇气,抨击当代男明星的不良风气。

  后来守约说要请铠吃饭,觉得对方为自己出头,连累了他被骂了好几天。

  铠犹豫了一下拒绝了,片刻后跟了句:“要不你给我张签名照吧。”

  对方爽快地回复了“好”。

  “其实我希望你也能这么骂我。”守约在开播前偷偷跟铠开语音。

  “要是以后我也做了什么错事,你就这么骂我,直播的时候都可以。”

  小偶像的声音很轻,很像他低声唱歌的样子。

  “被人喜欢这件事很容易让人被蒙蔽。我希望自己一直清醒知道自己是谁。”